百里氏族所在的云鹤城,是一座比猎城繁华数十倍的城池。
原先为蜀国所有,朝廷派人来当城主,征收关税,奉养皇室,导致民众贫瘠,饿殍遍地。后因百里族迁至此地,占据灵脉修炼,君主便将此地赠与他们,以示拉拢。
修仙者惜灵石轻金银,百里族接收云鹤城后,本是随便管管,只降低税收大开商路,其他一概做甩手掌柜,却意外得到百姓拥护,成了名副其实的实权城主。
其后数代绵延,云鹤城逐渐脱离蜀国掌控,为百里氏族所有。
如今,城内人只识城主,不闻蜀国。百姓皆以云鹤人自称,模仿氏族子弟的衣着为风尚,崇拜修仙者,时间久了,就成了附近少有的凡人与修士混居之地。
故而陈飞扬一行人风尘仆仆赶至云鹤城,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云鹤城有虚游境尊者坐镇,城中不能御剑飞行,三人便在城外郊区落地,以双脚走至词城门前,排上长长的队伍,等了半个多时辰,交足入城费用,这才被准许进入。
临近长至节,城内人潮涌动,行人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商品从小吃零食到衣衫饰品,从酒楼茶馆到炼丹炼器,无论是凡人所用还是修士所用,皆是应有尽有。
陈月蓉自小在猎城长大,哪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一进城就被各式物件迷了眼睛,一扫半月来的沮丧心情,跃跃欲试想要拉着二人逛一逛。
若是往常,陈飞扬自然会满足表妹的心愿。
可自陈家被灭门,他与陈月蓉狼狈逃命,一路来所吃所用全靠钟青接济,虽然对方明确表示,他是看在他前未婚妻的面子上照顾他,让他不要有负担,陈飞扬心中仍不免担忧。
因为他清楚,百里成臻绝不是钟青口中那样喜欢他在意他的。
临走前,她的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
不知钟青怎么误会,倒让他与表妹钻了空子,在他的保护下远离追杀,一路平安到达云鹤城,到达百里成臻的地盘。
他拉住陈月蓉,年轻的脸庞上展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这里鱼龙混杂,不要到处乱跑,小心被人拐跑。”
“什么人敢拐我,姑奶奶打得他满地找牙。”陈月蓉仗着修了术法,浑然不怕。
陈飞扬曾来过云鹤城,自然知道这里远非猎城可比。
“在猎城,有陈家护佑,你自然可以横行无忌。这里修士比比皆是,我们又无靠山,更应小心行事,免得遇到麻烦。”
提及陈家,陈月蓉鼻子一酸,哀伤上头,险些落泪。
那日夜半,火光冲天,她在睡梦中被父母叫醒,抬眼便见无数陌生人闯入陈家,肆意杀戮,到处劫掠,她的父母为了保护她,遭仇人背后捅刀,在她面前被杀害。
陈月蓉愤然反抗,可她年纪小修为低,根本不是那么人的对手。
眼见着要被人抓住,步父母的后尘,表哥陈飞扬突然出现,用不知什么时候学的厉害剑诀,诛杀了追来的人,救下她。
来人太多,二人一路逃跑,顶着寒冬的飓风,逃至后山。
却在玉泉池处撞见族长等人与城内其他家族精英对峙的画面,这才得知,这些平日里友善和睦的邻居们,为夺取万年暖玉,早已私下结盟,今日便是奔着诛灭陈家满门,瓜分陈家宝物的念头而来。
数家人联手,单从人数上,陈家已占下风。
即便族人奋力反击,仍然在双倍甚至三倍的敌人围攻下被挨个诛杀。
陈飞扬和陈月蓉因年纪小,成了他们的拖累,被困在高手对决中,如无头苍蝇,到处乱窜着躲避攻击。
而引起一切的玉泉池,也因打斗受到冲击,各种阵法被破坏,池水从池中漫出,灵气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惊动了被关在后山山洞中的前任族长陈元睿。
接下里便是残酷的厮杀。
数不清的人为争夺暖玉丧生,数不清的陈家人为护卫家族牺牲,他们的血液流入池中,透过山泉,渗到岩石缝隙,被本就半魔半疯的陈元睿嗅到血气,激起暴烈之气,狂性大发,挣脱锁链,如饿狼扑食,冲入人群。
他不分敌我,无视攻击,一路斩杀。
血气在火光的遮掩下,似乎不起眼,但浓重的血腥味,越来越癫狂的敌我,吓傻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他们站在尸山血海中,耳边是哀嚎嘶鸣,眼中是鲜血与仇恨,不知该作何反应,似乎连哭都忘记了,即便被头上顶着刀刃,仍然一动不动。
还是族长陈元裕推开了他们,用全身灵力,凝聚成一缕清风卷着二人远离战场。
片刻后,轰鸣声响彻天地。
玉泉山轰然倒塌,淹没了万年暖玉,连同整个陈家,所有参与其中的氏族,还有入魔的陈元睿一同被埋葬在巨石堆中。
时隔半月多,那些场景仍历历在目。
陈月蓉拉住陈飞扬的衣袖,忍下眼泪,低声道,“我都听表哥的。”
“乖。”陈飞扬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看似安慰,神色有掩饰不住的哀伤。
他们已经没有家了,不再是可以肆意逛街玩耍的小孩子。从今以后必须仔细打算,谨慎小心地活下来,直到修炼有成,为陈家上下千余亡魂复仇。
三人穿过琳琅满目的街道,陈月蓉目不斜视,陈飞扬心思重重,直到在一处客栈前被钟青叫停。
“今日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夜,明后两日整理干净,写好拜帖,再去拜见少城主,免得失了礼数。”
灾祸迫使人成长,钟青心中感慨。
在火场中救下这对表兄妹时,他是抱着向叶成蓁邀功的心态,相处久了难免心生怜悯,越靠近云鹤城越发觉得,当初的决定过于鲁莽。
百里成臻再喜欢陈飞扬,还不是在家族的施压下与他退婚,甚至闹得两家差点成仇。
如今陈家没了,他带陈飞扬去找她,万一被城主发现,是会不念旧情赶走他们,还是直接斩草除根杀掉他们?
钟青摸不准,不敢贸贸然登门,因而决定先观察两日,待探知城中情况,再上门递出拜帖,不至于做出讨好了少城主,得罪老城主的蠢事。
出钱的人发话,两个穷得叮当响的拖油瓶自是没有异议。
当夜,三人住到城中最好的云来客栈。钟青不缺金银,大方租下三间上房,还给了店小二银钱,叮嘱他买些好吃的送上来。
半月奔波逃命,三人身心俱疲,草草吃了些东西,各自合衣睡下。
然而闭上眼,漫天的血色要将人淹没,陈飞扬辗转反侧,忧心忡忡,想到玉泉山一别,叶成蓁说后会无期,明显不愿再与他见面。
如今他擅自来云鹤城,叶成蓁会怎么做,是命人将他直接赶出去,还是避而不见?
钟青想讨好叶成蓁,所以才对他们照顾有加,若是得知叶成蓁不愿见他,会不会恼怒直接抛下他们?
当初,他与表妹二人只顾着逃命忘了拿些细软银钱,现在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起。没有钟青,他们该如何生活,这偌大的世界,哪里才能安身之所?
陈飞扬越想越睡不着,睁着眼睛看了半宿夜空,直到天微微亮才在极度困倦中沉沉睡去。
没过多久,钟青敲门,见陈飞扬眼下黑青,神色萎靡,连忙问道,“昨日没休息好?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用。”陈飞扬勉强笑笑,“今日不是要去送拜帖吗?走吧。”
钟青拉住他,“慢着慢着,奔波万里,总不能穿着这身衣裳去见少城主。你先去洗漱,等吃完饭,我带你们出去换套新衣。”
云鹤城东西两大街市,东侧多为普通人来往,西侧多是修士,两者相融又不相干。
为避免麻烦,三人混入普通人群,赶往东市,寻最贵的裁缝铺,买下成品衣衫换上。
丧期未过,陈飞扬与陈月蓉选择穿着白衣,以祭奠亡亲,钟青则换了身月白长衫,温雅不失风度。三人本就容貌出众,特意打扮后更是风姿卓绝,引人侧目。
去之前,钟青特地找人打听了百里成臻的消息,只听得一通没什么实质内容的夸耀,犹豫再三,还是带着自掏腰包准备的礼物,敲响了百里氏族的府门。
百里氏族居于深山,云鹤城的宅院只作为族人处理城中事物,接待普通外客的场地,慕名前来自荐的人会来此奉上拜帖,经由管事转交,由城主决定要不要见。
这些年百里氏族越发强盛,拜帖如雪花般递来,管事早就见怪不怪,听到钟青要拜见的是少城主,这才赏了眼神过来。
“你说你们是少城主的朋友?”
“我姓钟,单名一个青字,这位是陈飞扬少爷,陈月蓉姑娘。烦劳管事将拜帖转于少城主,她看到上面的内容,听到我的名字,自会召见。”
管事拿着拜帖,却没有收下的意思。
“我家少城主地位尊贵,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随便见的。你们既然自称是少城主的朋友,可有信物做证明?”
钟青看向陈飞扬,陈飞扬冲他摇头。
“呃……”
管事一看这情况,直接把请帖和礼物塞了回去,“没有信物,少城主不见任何人,三位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