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统领看阑珊脸色不太好,却又笑道:“不过,娘娘是至为聪明的人,又曾是决异司的司首,自然是能人所不能。只怕不用这法子也可找到出路,恐怕就不用属下多事了。”
阑珊看着他:“郑大人何必自谦,这法子能不能,你只管说出来大家参详就是了。”
“既然娘娘这样说,那属下也就直言不讳了,”郑统领略一忖度才道:“属下对鲛人的传闻也略有所知,据说这种异兽能察觉人身上的善恶,而且甚是喜欢亲近心地仁善之人,所真的如此,那如今只要设下一个计策,用这样一个人做诱饵,自然就能引出鲛人。”
阑珊简直闻所未闻,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半晌才皱眉问道:“郑统领这样博学广记,怎么我并没有看到有关这方面的记录呢?”
郑统领道:“我也是偶然从一个水手口中所闻,未必是真,其实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如今我们给困在这岛屿上,外头的兵船上众人若是迟迟不见我等外出,势必要派人来探查的,到时候人会越来越多,更加无法闯出去了,所以才逼得想到这件。”
阑珊道:“那按照郑大人的意思,可有那样作为诱饵的合适人选?”
郑统领笑了两声:“属下也是才想到这计策,还没来得及想别的。”他话虽如此说,似笑非笑的目光却在阑珊面上逡巡。
阑珊却仿佛没有察觉,只又继续问道:“那么还要请教,不知这捉到鲛人跟离开这岛之间又有什么确凿关联么?”
郑统领道:“方才那几艘船出行失败,加上江大人想要游过去却给鲛人阻拦,差点伤了性命,我便猜测这两者之间一定有关联,就算无法确凿,若是能捉到鲛人,未必就得不到真相。”
说到这里,阑珊鼻端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忙转头看去:“那是……”
原来这会儿鸣瑟那边,那些原本奔着鲸骨宝藏去的人,因为眼睁睁地见宝藏给弥漫的烟火遮挡,消失,一个个如泥雕木塑般立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焰闪烁。
空气之中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是鲸骨跟鱼油混合的古怪刺鼻气味在随风弥散,慢慢地,那巨大的鲸骨因为给烧透了,再也撑不住,竟哗啦啦地垮塌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烟尘越发四散。
鸣瑟回身折返,正经过这些人身边,其中却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嚎啕大哭,有的人跌坐在地上,似哭似笑,还有的却一声不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时之间,场面无比混乱。
鸣瑟后退一步,警惕地手摁着腰间剑柄,却见这些人并没有想要攻击之态,只是或哭或笑的不一而足,还有的不知往何处狂奔而去。
阑珊看着这般乱相,不由往前走了一步,暗暗惊愕:“他们是怎么了?”
此刻却听到“轰隆隆”的声音,竟是从岛外传来!
阑珊回头看去,见岛外的兵船上慢慢地有一缕白烟飘了出来,刚才的声响正是船上放了火炮发出的声响。
郑统领点头道:“也许是因为那鲸骨上冒出的烟,让船上留守众人看到了。”
原来那鲸骨上的黑烟这会儿直冲向上,在蓝天碧海之间显得格外的刺目。
郑统领又看向阑珊:“这两炮应该是试探跟询问,若是我们不能尽快回应,船上就会再派人来了,娘娘若是有法子,要尽早定夺了。”
阑珊瞥了眼鸣瑟方向,见沙滩上已经没了他的影子,便蹙眉道:“海行方面我的经验很少,倒要跟江大哥以及其他众位工部的大人商议了再做打算。至于郑统领先前提的那个法子,实在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再考虑吧,毕竟一来未必跟鲛人有关,二来,哪里去找郑大人所说的合适诱饵呢?”
郑统领凝视着她,道:“事在人为,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
阑珊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有郑统领在我自然安心多了,不过刚才散开的那些士兵跟众人,还得郑统领派人把他们一一追回来。”
郑统领道:“属下这就去办。”
阑珊又道:“另外需要派一艘船离岛巡查,随时记录报告异状。”
“属下也正有此意。”
“对了,你心中是不是有合适的诱饵人选了?”
“这……”
“我只是好奇,你但讲无妨。”
郑统领想了想,微笑道:“属下觉着,葛公子似乎不错。”
阑珊颔首道:“这个倒是跟我想的一样,方才江大哥落水,葛兄大叫的那几声,我便觉着有些不大对了,倒像是跟什么熟悉似的,那倘若用他的话,不知胜算有几分?”
郑统领似觉得意外:“娘娘真的要考虑这法子?”
阑珊道:“我毕竟要想好了山穷水尽后的退路。”
郑统领忖度道:“胜算的话大概有……”
正在考虑,就听有人轻轻叫了他一声。
郑统领想也不想便脱口答应了一句,但就在他应了这声之后,却又忽然醒悟过来。
他满面骇然,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阑珊。
却见有个人拉着阑珊的手腕,已经将她拽的退后了几步,正是红线。
而在阑珊身前的是才赶回来的鸣瑟,手按剑柄,跟红线一前一后。
郑统领的眼神闪烁不定,兀自镇定地问道:“这、这是在做什么?”
“郑大人,”阑珊盯着他,淡声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还要负隅顽抗吗?怕是没有用吧。”
郑统领的眼角有些抽搐。
“呵呵……”他笑了笑,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自己知道,挣扎无用,他已经给人识破了。
原来刚才阑珊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旁边红线突然出声。
当时红线叫道:“平岛君。”
要命的是,红线用的是倭语。
更要命的是,当时郑统领回答红线的,也是不折不扣的倭语。
阑珊见他目光阴沉的不做声,便道:“你真的就是倭人的首领平岛君?”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多问。只不过……”
“郑统领”——或者说是平岛君回答,他看看阑珊,又看看红线,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方才阑珊哪里是真的要问他用诱饵的可行性有多少,不过是故意引他说话,牵动他的注意力,所以在红线用倭语唤他的时候,郑统领一时心神不属,竟脱口答应了!
毕竟倭语是他的母语,在精神恍惚的时候丝毫也不觉着异样,当然就也以母语应了。
如今行迹败露,郑统领牙关紧咬,他盯着鸣瑟跟红线,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先下手为强”。
毕竟方才鸣瑟不在阑珊身边,他动手的话本来有一半以上的机会。
阑珊道:“刚才那些人的骚动,是不是也跟阁下有关?”
“那只是调虎离山之计罢了,没想到你竟然棋高一着,”平岛君干笑了声:“我居然小看了启朝的女人……”
阑珊问道:“让那么多人失去心神,你是怎么做到的?”
“郑统领”还没有回答,偏偏就在这时候这会儿江为功给人扶着走了出来:“什么声响?什么味儿?”
话音未落,阑珊急得道:“快回去!”
平岛君却靠门口最近,一个闪身掠了过去。
鸣瑟跟红线毕竟隔得远些,要救已经来不及了。
平岛君抬手劈落,扶着江为功的那侍从闷声不响往后倒下,“郑统领”把江为功揪到身前:“别过来!”
江为功还不知怎么样,懵头懵脑地说道:“郑大人,你你这是做什么?”喉头一紧,给捏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阑珊不禁担忧:“放开江大哥。”
“说罢太子妃,”平岛君盯着阑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阑珊道:“你指的是什么?”
平岛君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我本来早该起疑的,”阑珊看着江为功,定神淡淡道:“那个在苏县被杀的倭人,其实不过是你们达成目标的工具罢了。”
平岛君的双眼眯起:“哦?”
阑珊道:“起初我以为是那个人太过肆意张狂,所以才会当着我们的面儿公然跟张文书交流逃狱的事情,只是后来越想越是不对。直到最近我终于想通了,那个人分明是故意的,他应该知道我懂几句倭人的话,才故意如此以引起我的注意,我以为是我找到了他的破绽,却想不到是给他、和你们引入了圈套。”
郑统领笑笑:“什么圈套?”
阑珊道:“当然就是三山仙岛,若我猜的没错的话,你们虽然知道这三山仙岛,但具体怎么进是不知道的,所以要借助朝廷的力量,而你们的目标当然也不只是那三艘宝船而已。”
平岛君拧眉,却又傲然说道:“只凭这些你也疑心不到我身上!我自诩从没有露出过破绽!”
阑珊道:“你的确没有露出破绽,这种乔装改变堪称是天衣无缝,非但是我,连镇抚司其他人只怕也看不出什么不同,让我疑心你的,只有一点。”
“是什么?”
“郑统领是北镇抚司的人,虽然是早我抵达东南海的,但他听命于太子,虽然公务要紧,但对他来说我的安危却更要紧。”
想到当初决定出海时候郑统领亲自前去劝说,阑珊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跟不忍,也许……自己当时答应郑统领,他会不会就不至于给人盯上。
“然后呢?难道我在这上面犯了错?”平岛君沉沉地问。
“的确,”阑珊敛神,淡淡道:“你的外表能够以假乱真,行为上也保证不出错,但有一点——真正的郑统领,并不敢跟我目光相对。”
郑统领是赵世禛的人,阑珊又是太子妃,故而面对她的时候都是十分的恭谨,这种恭敬是发自骨子里的,绝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而且先前江为功给人质疑,犹豫要不要改道的时候,是郑统领力排众议坚持兵船向前,他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个没出过海的镇抚司统领。
平岛君听着阑珊所说,不由扬了扬眉:“原来是这样,这大概就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一个倭人,居然也知道这句话。
“智者吗?你未免太自大了。”
阑珊想到是他不知何时杀死了郑统领的,而且之前王太监只怕也是因为窥破了什么给他杀人灭口,便又道:“还有一件,记得怪鱼袭击,你斩落的章鱼手么?金盘脍鲤鱼虽然古而有之,可连我们土生土长的启朝人都并不喜欢,倒是倭人是最喜欢这种生吃习俗的,你那时候对江大哥说章鱼手可以生吃,可知已经在无意中透露你的身份了。”
平岛君长笑道:“原来还有这件!”
阑珊道:“看见宝船的时候,以你的身份,很该亲自过去查看仔细,你之所以按兵不动只叫副手前往,自然是因为知道那船上上下无人,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海岛。”
平岛君点点头,居然坦然道:“你说的很对,我大概是当不起‘智者’这个称号,但是最后这个你却少说了一点,虽然我知道那海船上并无人了,但是真正让我不必过去的理由,却是我不必亲自过去了。”
“是吗?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平岛君淡淡道:“因为我没有这个必要再装下去,我要的只是进岛而已,你已经帮我做到了。”
阑珊道:“所以你最终的目的并不是宝船,而是这座岛。或者是这岛上的东西。”
“不错,”平岛君笑道:“我想要的……就是鲛人,所有的珠宝,财富,跟能够吃了长生的鲛人相比都不值一提了。”
江为功原先还不知发生何事,呆呆地听两人对话到现在,似懂非懂:“你们、你们在说什么?我为何都听不明白?”
他说着便笑对平岛君道:“郑大人,咱们别开这些玩笑了,不好笑,乖,你快点放开我,我的朱果都给那些怪鱼们抢走了,我还要再去摘一批呢,等我摘回来多分给你一些好么?”
平岛君皱皱眉,用倭语骂了一声:“笨蛋,谁要吃那些果子。”
阑珊听了这句便道:“那朱果有问题吗?”
平岛君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终于笑笑道:“既然现在不必隐瞒了,倒也省事,舒阑珊,你要找的是宝船跟船上的人,而我最想要的是鲛人,你如果不想要鱼死网破,我们合作怎么样?”
阑珊道:“合作?”
平岛君道:“不错,现在的情形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说到最后他把江为功的脖子捏紧了几分。
阑珊眼中透出忧虑之色,勉强镇定道:“你是在要挟我?”
平岛君道:“既然是谈判,当然要有些筹码。你若是答应,我就放了他。”
两人目光相对,阑珊还未开口,江为功却闷声不响地抬手,竟然捧住了平岛君的手臂,平岛君以为他要挣脱,正面露不屑之色,不料江为功低头,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平岛君大为意外,行动不免稍微缓慢,就在这时候旁边一直在等候机会的鸣瑟出手了,剑光如电刺向平岛君的脸上。
平岛君先前有许多机会却一直没有动手,就是因为知道鸣瑟跟红线武功高强,偏偏两人始终都不离阑珊左右,如今见鸣瑟出手,来不及伤害江为功,猛然抽身倒退出去。
鸣瑟紧追而上,几个起落,两人竟离开了十数丈远,只听平岛君道:“舒阑珊,你会来求我的。”
阑珊一怔,先不理这句鬼话,只忙趁机上前去查看江为功的情形,红线则仍是留下来保护。
江为功给平岛君临去推开,一头栽倒地上。
阑珊把他扶起来:“江大哥……”
江为功眨了眨眼,咧嘴问道:“我咬死他了没有?”
阑珊见他嘴边都是血,想笑又不敢笑,只忙道:“快拿水来漱口。”
屋内有几个人原本在看着,见状忙去取水。
江为功自己吐了几口,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小舒你放心,我是不怕他的,也不管他到底是郑大人还是什么鬼平岛君,什么都挡不住我老江……”
阑珊见他脸色微红,眼神异常的亮,便叹了声:“江大哥,你可不能再吃那些朱果了。”
红线闻言低声道:“主子,真的是那些朱果的问题?可、可我也吃了一颗啊。还有那郑、那个倭人也吃了。”
阑珊道:“照我看来,这果子吃一两颗只怕是没什么大碍的,顶多会让人觉着神采奕奕,想要再吃。”
红线一想,果然如此:“那若多吃呢?”
“若是多吃,只怕就会、要么跟江大哥这般,要么跟葛兄那样了。”阑珊叹息。
其实葛梅溪早说过了这果子不能多吃的,只因为没有提原因跟后果,加上这果子吃一两颗的确是极好的,所以才叫人大意了。
只是先前江为功主动请缨离岛,又奋不顾身地跳下小艇要游到兵船上去,这行动本来就已经太过反常了,他这样有违常态的亢奋,阑珊当然看得出来。
江为功此刻还沉浸在朱果带来的奇效中,便笑道:“不行,我得吃,小舒你也要吃,那个什么郑大人就不给他了。不是个好东西。”
阑珊笑了笑,江为功有掀动鼻子问:“这是什么味儿?”
阑珊道:“是鲸鱼骨烧了。”
江为功瞪着眼睛,突然道:“你烧了鲸鱼骨?……可惜可惜,那么多宝藏呢,可如果只能看不能拿,那烧了也罢了,而且鲸鱼骨也不好吃。”
阑珊扶着江为功站起身来,又想到先前的话:“江大哥,你先前所见的那个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为功挠了挠头:“当时我本想一鼓作气游到船上去,谁知跟那个东西打了个照面,吓得我又游了回来,谁知有差点给它追上……不过这会儿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幻了。也许是一时情急看错了……”
毕竟鲛人这种东西是传说中才有的,这还是因为江为功是工部的人,故而了解一二,对于那些不曾见过海的寻常百姓而言几乎都不知道世间还有此物。
只是谁能想到,倭人竟然对此物势在必得呢。阑珊想到这里心中微乱,此时鸣瑟去追平岛君尚未回来,阑珊有些后悔,倒不如别让他去追,那倭人诡计多端,万一鸣瑟有个损伤就大不好了。
不料就在这会儿,去取水的侍从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道:“葛公子不知为何……昏迷不醒呢。”
葛梅溪昏迷不省人事,脸上却带着痛苦之色。
红线听了听他的脉,又飞快查看了一番,说道:“葛公子像是中了毒。”
阑珊问道:“什么毒?”
红线对这些上不如飞雪精通,便摇了摇头。阑珊蓦地想起平岛君临去的话,心头一寒:“难道……”
大概一刻钟左右,葛梅溪醒了过来。
他的目光有些朦胧,当看见阑珊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才浮现一丝笑容,轻声唤道:“小舒。”
才叫了这句,整个人闷哼了声,便又皱眉闭上了眼睛,呼吸急促,仿佛在忍痛。
阑珊看他疼的浑身发抖,却只是干着急,无法帮得上,只能握住他的手:“葛兄,你觉着怎么样?”
葛梅溪只觉着腹痛如绞,连说话的力气几乎都没有了,半晌才喘着微弱说道:“朱、朱果。”
阑珊知道他想吃朱果来镇痛,可是偏偏朱果也不是什么好的,但两害相比,终于还是去葛梅溪储存朱果的罐子里倒出了两颗果子,喂给葛梅溪吃了。
说来也怪,葛梅溪吃了果子后,觉着那股剧痛果然减轻了许多,脸色才稍微平静。
阑珊正替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之时,鸣瑟回来了,见状便在门口止步。
阑珊回头见是他,忙问:“怎么样?”
鸣瑟道:“这人对岛上的路十分熟悉,加上有人阻拦,一时没有追上。但他临去之前说……”
“说什么?”
鸣瑟看了一眼葛梅溪,道:“他说若是想救葛公子,就把他放进海水里。”
阑珊莫名。
这日下午,葛梅溪的腹痛又开始发作,这一次比上回却更猛烈百倍,葛梅溪牙关紧咬,嘴角都渗出了血。
红线用针灸之法,又取了自带的几颗药丸给他吃了仍是无用,朱果一连吃了五颗,只能保住半刻不痛,最后竟疼的再度昏死过去。
终于阑珊无可奈何,便叫鸣瑟抱了葛梅溪,将他带到海边,放在海水之中。
就在葛梅溪半边身子浸在海水中后,不多久,他的脸色就见了些舒缓。
阑珊见他的痛楚仿佛减轻,虽然心里安慰,但想到平岛君的为人,便仍是提心吊胆,觉着这人如此安排一定是有什么用意的。
很快的夜晚降临,依旧是一轮皎洁的月,近乎圆满。
海面上波光粼粼,葛梅溪缓缓醒了过来。
他看着头顶的月光,转头,却见自己人在一艘船上,在他身边的却是阑珊。
因为吃了太多的朱果,此刻的葛梅溪竟有些神志不清,他看着阑珊道:“小舒……”笑的非常灿烂。
阑珊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葛兄,你觉着怎么样?”
葛梅溪道:“我?我很好啊……小舒……”
他说了这句,微微皱眉,想了片刻才又道:“小舒,你愿意嫁给我吗?”
阑珊愣住:“葛兄……”
葛梅溪的眼神恍惚,又喃喃地说道:“我是不是在梦中?”
说了这句,有血渍从他的鼻端涌了出来,阑珊大惊:“葛兄!”
葛梅溪挣扎着起身,爬到船边上,俯身吐了一口鲜血。
血没入海中,将深蓝色的海水濡染的仿佛墨色。
阑珊上前扶住他,想让鸣瑟帮自己把他放到水中,不料就在这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奇异的吟唱。
这声音似曾相识,仿佛是个女子隔着天际在低唱什么,阑珊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身后的海面上空无一物,只有一抹暗色的水痕轻轻地划过。
“那是……”鸣瑟显然也发现了,惊疑地看了阑珊一眼。
小船像是给什么东西在水底撞了一下似的,微微摇晃起来。
与此同时,只听“嗖”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从岸上激射而来,没入水中!
众人猛地抬头,却见在不远处的海边岩石上,是平岛君立在上头,他身边若干黑衣人,手中各自持握一把弩,正冲着这边纷纷射来!
小船的摇晃猛烈起来,像是水底的东西受了伤,或者给激怒了。
鸣瑟想要跃上岸对付平岛君,又怕留下阑珊不便:“我先带你回去。”
阑珊道:“不怕,你只管去!”
红线道:“放心,我看着主子。”
对话之间,那边刷刷地又有数箭射了过来!有一支甚至射在了船上,若不是红线及时挡开,怕要伤到葛梅溪。
而那入耳的吟唱声也戛然而止,变成了有些凄厉的嘶鸣。
阑珊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鸣瑟知道耽误不得,当下将长剑一挥,纵身往岸上跃去。
这一刻,海底有大股的鲜血涌了上来,把小船周围都染的通红,看的人触目惊心。
葛梅溪本已半是晕厥,不知为何清醒过来,他盯着海面,忽然道:“走,快走!”
船底的东西从血水之中冒出头来,隔着很近,阑珊看到一个很光洁的额头,给水浸湿了的长发紧贴着,一双眼睛有些哀婉地盯着葛梅溪。
阑珊跟红线都看的呆了,直到红线道:“小心!”
水底下寒光闪过,那探出头来的“人”突然皱紧眉头,仰头痛苦地叫了声。
红线咬牙道:“水底有人!”
这时候鸣瑟已经冲到了岸上,挡住了平岛君。
但是平岛君既然有这种安排,当然不会白白错过机会,他非但布下天罗地网,且早在水底安排了水性很好的水手,就是为了猎杀鲛人的这一刻!
“鲛人”露面之前,水底已经有过一场恶战,这鲛人显然也受了伤,但不知为何她竟不肯走,仍是围着船转圈。
葛梅溪把这一幕看的很清楚,强撑着起身,向着那鲛人挥手道:“快走呀!”鲜血从他的鼻子跟嘴里涌了出来,又滴入海中。
刹那间,水底的鲛人蓦地跃了起来,一把拦住了葛梅溪,竟将他生生地从船上拖了下海!
阑珊扑过去,却只拉住了葛梅溪的衣裳一角:“葛兄!”
眼睁睁地看着葛梅溪给那鲛人带到了海中去了。
此时在岸上,鸣瑟跟平岛君本不分胜负,直到平岛君留意到那鲛人带了葛梅溪离开。
他猛地跃了出去,道:“住手。”
鸣瑟停了下来,平岛君目光转动,看向阑珊道:“我一直在寻找这种东西的弱点,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给我找到了,可因为你不肯合作,白白地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所有人将会永远困在这里!”
阑珊盯着沉寂的海面,想到葛梅溪的惨状,痛心彻骨,闻言抬头道:“我们?我们跟阁下从不同路。”
平岛君道:“各得其利,有什么不好?你如果同意合作,我甚至可以分鲛人的肉给你,你可以拿回去跟你们的皇帝邀功,你是大启的太子妃,居然这么目光短浅!”
阑珊道:“你既然很懂大启,那么就该听说过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宁肯目光短浅,也不要与虎谋皮。”阑珊气急了,说完后便吩咐鸣瑟:“别放过他!”
耳畔传来了兵器相接发出的响动。
阑珊不想理会其他,只看着沉寂的海面,半晌才颤声唤道:“葛兄……”忍了很久的泪一涌而出,坠入海中。
海浪轻轻地往岸上推涌。阑珊并没有上岸,只是躺在船中,听着浪涌的声音,目光所至,是头顶的星空跟朗月。
这会儿她想起很多,不禁是葛梅溪,更有远在京城的赵世禛,端儿,言哥儿,郑适汝,阿沅……甚至还有温益卿。
“五哥……我该怎么做?”
“要真的无法从这里出去,又该怎么办?”
从怀中掏出那颗江为功曾分给她的果子,那会儿也许是出于本能的谨慎,阑珊并没有吞下。
她看了片刻,正要放进嘴里,红线道:“主子……”
阑珊动作一停,对上她担忧的眼神笑道:“一颗没事儿。”
慢慢地咬开那果子,果然是甘甜满颊,怪不得江为功一吃上瘾。
阑珊慢慢地把那果子吃了,那股甜意慢慢地麻痹了心头的悲酸痛楚,阑珊缓缓地长吁了口气。
双眼看着头顶的星空,心底却又想起临别时候赵世禛的话——“你担着的是两个人的命”。
想到赵世禛,心里仿佛有了底气。
阑珊轻声道:“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念了这句微微一笑,定定地又看了半晌星空,忽然一震。
她睁大双眼,猛然起身,俯身在船舷边上往水里看去。
波光摇曳,倒映出天上的星子。
阑珊定了定神,对红线道:“上岸。”
回到了岸上后,阑珊便调了两名工部主事,六名水兵,让乘着一艘小船启程。
但是这一次并不是循着不远处兵船的灯光,而是反其道行之,竟是往那没有灯光的相反的海上而行。
最初听见这话的时候,江为功呆住了,但他还处在朱果效力未退的时候,干什么都颇有兴致,便道:“让我带路去试一试!”
阑珊拉他到旁边,格外详细地叮嘱了几句,江为功惊喜交加,笑道:“小舒,这次你若说准了,出去后我跟你磕头,把你当菩萨一样拜。”
因为葛梅溪的事,纵然窥破了这岛上的天机,阑珊却并无欣喜之意,只微笑道:“江大哥务必小心,不要再干出贸然跳水的事情了,若是还有别的海兽呢?”
江为功答应,又道:“若我顺利摸到了兵船,放信号烟火为记号!”
两人约好了后,江为功便领着众人去了。
小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正在阑珊等的有些着急甚至开始担心的时候,海面上终于升起了一团绚丽的烟火!
接下来的事情好办了很多。
那边的兵船上陆陆续续又来了几艘小船接应,这边岛上的人便也有条不紊地开始按照原先的路线撤退。
亲自来接应的人之中,便有飞雪,飞雪本是想接了阑珊先走,不料却给她拒绝了。
这一夜无眠,到了天明时候,岛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去了兵船上,只剩下了十数人。
最后连那剩下的几人也都给运走了,飞雪问道:“你是在担心葛梅溪,还在等他吗?”
到底是跟了阑珊太久的人,很快就知道阑珊的心思。
阑珊道:“我不敢相信,葛兄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去了,我想再等等。”
飞雪看了眼那跟西坊相似的院落,犹豫片刻,道:“人各有命,你也不要……”
不等她说完,阑珊淡声道:“你陪我在这岛上走一走吧。”
鲸鱼骨已经给烧毁,原先的宝藏也都荡然无存,阑珊缓步而过,白沙碧浪,海风拂面,仍旧是宛若春日的和煦。
此处的确远离了所有尘世的喧嚣,没有钩心斗角,没有生死离别,虽然葛梅溪说那些话的时候多半是有朱果的效用在其中,可也未必没有几分真心在内。
如今阑珊回想当时,却只想葛梅溪能够好好的,不管他是留在这里也好,跟自己回京也好。
正在神智恍惚的时候,飞雪皱眉道:“那是什么?”
阑珊抬头,见前方的一块岩石底下依稀透出一方衣角,素白色的袍摆,看着有几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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