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是江为功跟方秀伊的大婚之日,清晨起来,天空飘了几点微微的雪花。
阑珊早跟赵世禛说过了,今日要去江府坐席的。
吃了早饭,阑珊特意换了太子妃的品服,带了同样一身正式冠服的端儿一同前往江家。
因为方秀伊的家不在京内,发嫁就从郑适汝给方秀异住的那座南坊别院,是以今日郑适汝作为娘家人,也在别院那里吃酒。
阑珊则在江家这边儿。
江家众人以及内宅女眷早早地在门口恭候,江夫人同众人毕恭毕敬地迎了阑珊,陪着入内去了。
江为功则一身喜袍,乐颠颠的,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不多会儿,宾客陆陆续续到了,姚升也早早地赶了来,见了面笑道:“恭喜江大人,先来让兄弟沾沾喜气。”说着握着江为功的手,彼此抱了一抱。
江为功拍着他的背,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别急!下一个很快轮到你了。”
姚升笑道:“多谢新郎官儿吉言。”
且说阑珊在江夫人陪同下到了内宅,在首位上落座,跟江家来往密切的其实没什么高官,只因江为功在工部崭露头角,工部一应认识的,以及那些格外想要结交的,才来了十几个。
只是众人都想不到,今日太子妃竟亲自驾临,所以又是惶恐,又是面上生光,暗觉欢喜。
不多会儿,外头有人进来跟江夫人报说:“工部的温侍郎到了。”
又过片刻,竟是一个丫鬟领着两个孩子进来了,一个正是言哥儿,另一个却是赵元斐!
阑珊见了言哥儿还罢了,突然见到六皇子,吓了一跳。
赵元斐则忙向他使了个眼色。
江夫人因为认识言哥儿,且元斐只穿着寻常的深蓝色缎袍,相貌俊美,气质不凡,却只以为是言哥儿的什么同学之类,便忙亲自领着他们两个到了阑珊跟前。
言哥儿跟赵元斐行了礼,阑珊忙叫他们到身旁,悄声问道:“六殿下怎么来了?”
赵元斐笑道:“嫂子,你不要声张,我是听言哥儿说今儿工部的江大人成亲,甚是热闹,我才要跟着他一起来的。”
阑珊忙问:“是怎么出宫的?偷偷跑出来的?”
赵元斐道:“不是,我原本跟父皇请旨了,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温侍郎,特拜托他带着来的。”
阑珊松了口气,又听是温益卿带了来,却有些意外,温益卿居然肯帮着他。
她忙又看言哥儿:“你是跟着谁?”
言哥儿道:“我是跟着王叔叔来的。娘亲本也要来,只是有点事情所以来不了。”
“什么事?”阑珊赶紧又问。
言哥儿道:“他们也没跟我说。”
三人说话间,冷不防端儿见了比自己大的这两个人,格外高兴了,竟在旁边叫:“哥哥,小叔叔……”
前面一声自然是叫言哥儿,后面这句,却是称呼赵元斐的。
只不过因为他是个小孩儿,江夫人等又未曾十分靠前,听的不算真切,就算听见了的,也只当是小世子童言无忌罢了。
阑珊想了想,便打算等坐完了席后,大不了顺路往西坊一趟就是了。
将近晌午,新郎官出发去接新娘子,姚升,王鹏跟温益卿作为傧相,一同前往。
一时之间鼓乐齐鸣,鞭炮声响不绝于耳,言哥儿就要同元斐一起出去玩耍,端儿竟也着急想出去,阑珊只得让飞雪抱了他一起出去看看。
江为功一行还未回来,外头又有小厮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报说道:“太太!工部杨尚书大人亲自到了!”
江夫人听了慌了手脚:“是首辅大人?”她不敢怠慢,忙亲自迎了出去。
阑珊听说是杨时毅到了,就也站起身来道:“太太,我同你一起去吧。”
于是一起到了外间,果然见杨时毅已经到了堂中,江老爷正唯唯惶恐地说着什么。
杨时毅抬头看见阑珊出来,便上前行礼:“参见太子妃。”
阑珊急忙亲自扶着他的手肘:“杨大人!不要如此。”
“这是礼数。”杨时毅一笑,依旧的风雅清正。
此刻江夫人等也忙拜见了杨大人。杨时毅当着满堂宾客,道:“江大人乃是工部的中流砥柱,向来兢兢业业,甚是劳苦,今日是他的大喜,本部堂当然得亲自来贺。只是还有一些事情在身,就不多留了。”
他叫随从把贺礼送上,便又淡淡道:“不必多送。”
临行之时却又看向阑珊。
阑珊见他眸光闪烁,似乎有话说,只是这里乱哄哄的,不是说话的地方,偏杨时毅立刻要走,倒是不便。
杨时毅见她踌躇,却只一笑,行礼后竟自去了!
他来去如风,江老爷等恭恭敬敬送出了门,里头众人兀自呆若木鸡。
谁能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江家,居然能劳太子妃亲自驾临,又能让工部尚书本朝首辅大人亲自来贺呢?果然江家要大出息了!
中午时候,江为功迎了方秀伊进府,在司礼的指引下行了礼。
于是众人才入了席。
言哥儿引着元斐,在门口放完了炮竹便跑了进来,原来他们拿了几个,到后院给端儿放着看,端儿年纪虽小,却一点不怕,手舞足蹈的想自己去放。
阑珊略坐了坐,因为心里惦记着阿沅不知如何,又想着杨时毅欲言又止的样子,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于是满座众人皆都起身恭送。
言哥儿见阑珊要走,却不舍得,阑珊道:“我要去西坊,你要跟我回去呢,还是跟你王叔叔去?”
“我们刚刚看见王叔叔喝醉了!我跟爹爹走。”
元斐道:“我也去,等再跟嫂子一起回东宫就是了。”
江为功闻讯也亲自送了出来,姚升跟温益卿两人陪着他,三个人脸上都有些微红,显然是都喝了酒。
阑珊笑道:“今日是江大哥的好日子,只是不要过分贪杯。”
江为功满脸红光道:“不打紧的小舒,哥哥心里高兴,而且还有王鹏,姚大人跟温大人呢,他们三个实在够义气,替我挡了不少!我这几个傧相真没白找。”
姚升笑道:“怎么能白拿了你的傧相礼钱呢,自然要出力的。”
温益卿一笑不语。
阑珊又看他,终于轻声说道:“不擅饮也不要多喝。”
温益卿这才看着她笑了起来,道:“不打紧,就算是喝醉了也不会胡作非为的。”
阑珊摇了摇头,知道三人里姚升是酒量最好的,便道:“姚大哥,帮着照看点儿,还有王鹏,稍后麻烦送回西坊。”
姚升拍着胸膛道:“都包在我身上。”
他说了这句,仗着酒力,便往飞雪旁边走了一步,眯着眼睛低低笑说道:“你放心,等咱们成亲的时候我不会喝的这样。”
飞雪白了他一眼:“谁管你。”
姚升“嘶”了声:“你不管我我可就喝醉了。”
“你敢!”
两人说了这几句,虽似斗嘴,却大有情意在。
江为功听了个正着,慢慢地睁大双眼,后知后觉:“啊……姚大人!你居然……”
姚升笑道:“居然什么?”
江为功瞪着他,又看看飞雪:“你居然真的把小叶给骗到了手的?”
姚升哈哈大笑。
飞雪跺跺脚,对阑珊道:“咱们走吧。”
于是不理这些人,上了车驾,行到中途,阑珊便把头上的冠戴等等都摘了,换了一身寻常衣帽。
又命停车,换乘了简易的车辆。
不多会儿到了西坊,见房门掩着,敲过门后,阿沅来开门,见是他们,甚是惊喜,忙迎了入内。
言哥儿知道他们大人相见或许有话说,当下便领着赵元斐去自己房中玩耍。
阑珊见阿沅脸色微白,有些担心地问:“今日怎么没有去江府?是有什么事?”
阿沅笑着低头:“没有什么事,你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
阑珊道:“别瞒我。”
阿沅没回答,脸上却浮出淡淡晕红,终于靠近了,在她耳畔低语了句。
阑珊惊喜交加:“真的吗?这么快?”
阿沅的脸色更红了:原来她竟是有了身孕,所以不适合去江府赴宴了。
阑珊乐不可支,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王大哥知道吗?”
阿沅道:“我还没告诉他呢。”
阑珊说道:“他今日在江府喝醉了,我吩咐了姚大人将他送回来,你好好教训他后再跟他说,以后不许乱喝酒了。”
阿沅笑道:“知道了。”
阑珊又寻思杨时毅那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最近你见过晏老没有?”
阿沅道:“原先是在杨府,最近不是去了城郊别院吗?倒是没见过。”
阑珊越想越觉着有点不安:“我也很久没见他老人家了……”
阿沅见她有担忧之色,却说:“你只管惦记别人,我还想问你,你好不好?”
“嗯?”阑珊不解,“什么好不好?”
阿沅道:“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太子殿下有了侧妃,又有了那什么倾国倾城的江南美人,你难道一点儿也没觉着什么?”
阑珊这才知道她的意思,便笑道:“原来是这个,这也是没法子的。”
“什么没法子!”阿沅着急,情绪一激动,胸口便有些翻涌。
阑珊忙扶住她:“你做什么!这会儿该好生保养起来……对了,我回去叫人送些补身体的东西过来。”
阿沅皱眉道:“这会儿还想补身体呢,我只替你急。怎么殿下突然间弄那么多狐媚子进东宫做什么?他、他是变了心了吗?”
阑珊笑道:“不是。”
“可是坊间都这么说,说殿下很宠爱那些人,冷落了你。”阿沅的眼圈发红,“可知我听了心里多难过,他难道是真的……”
阑珊忙制止了她:“不许瞎说瞎猜的,五哥不是那样的人。”
说了这句,阑珊见屋内无人,才凑近了说道:“你以为哪里来的这几个人?这不过是五哥故意从江南弄来的人,就是为了混淆视听的。皇上呢,毕竟不喜欢五哥专宠我一个,所以五哥就想‘以毒攻毒’,明白吗?”
阿沅听的目瞪口呆:“真的?”
“当然是真的,”阑珊笑叹道:“他这会儿忙的很呢,一回东宫就只在我那里,哪里有空去亲近什么美人儿。”
其实这所谓的“美人”,也不是什么单纯的以色侍人的狐媚,而是高歌命人仔细调/教精选出来的,虽然比不上飞雪,却也是个个好手,又能帮的上阑珊,又能打掩护。
阿沅自从听说消息,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担忧,加上她是才有了身孕,正犯妊娠,更加的难过了。
如今听阑珊说了实情,一时竟然喜极而泣,忙抱紧阑珊,哭道:“这样就太好了,总算殿下不是辜负了你。”
阿沅哭了会儿,突然又想起侧妃,忙问:“那宣平侯府的姑娘却是真的吧?”
阑珊沉默,继而道:“你呀,操什么心,我都不当会儿事,你又赶着问什么?”
阿沅听了,高兴之意就淡了。
虽然知道当太子的人是绝不至于只有一个太子妃的,毕竟若将来登基当了皇帝,三宫六院还多的很呢,可是心里就像是有一道极高的坎儿,总是迈不过去。
阿沅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张手抱住了阑珊道:“姑娘……”
阑珊知道她的心情,阿沅的心情其实跟她差不多的,一方面知道自己该接受现实,规矩行事,另一方面,私心里却只仍盼着赵世禛是独属于她一个的。
阑珊平定心绪,就在房中小憩了会儿,午睡方醒,就听到外头有喧哗的声响,抬头看向窗外,隐隐听到似有人把王鹏送了回来。
今日是王鹏,姚升,温益卿做姚升的傧相,自然是得替他挡酒的,王鹏最是心实,给人一劝就猛灌,自然也最先醉倒了。
阑珊听着觉得好笑,又想到王鹏这个老实人,有贤惠的阿沅,如今阿沅又有了身孕,日子倒也安宁平和,羡煞旁人。
正慢慢起身,就听到门外又有人道:“不必担心,扶他去睡一觉就好了。”
阿沅道:“温、侍郎,多谢你啦,竟亲自送他回来。”
温益卿道:“应当的。”
此刻言哥儿跟元斐也跑了来,温益卿看元斐道:“六殿下,你要回宫吗?”
元斐说道:“多谢温大人,我会跟五嫂一起去东宫的。”
正在这时,阑珊打开房门,笑道:“温大人好。”
温益卿微笑欠身:“给您请安。”
阑珊摸摸言哥儿的头道:“去倒茶,给你王叔叔一杯,给你……父亲一杯。”
言哥儿仰头看着她,眼圈微红,却笑着点头:“嗯!”拔腿跑了,元斐看看两人,也跟着去了。
阑珊便看温益卿道:“我今日在江府见了杨大人,他好像有话说,只是没得空儿,你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温益卿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说道:“多半是因为晏老的事。”
阑珊的心一紧:“怎么了?”
温益卿说道:“病了四五天了,起初以为是小症候,不料……听说有些不太好。我想杨大人是想跟你说,可又有些忌讳吧。”
对阑珊而言,晏老先生就如同父亲一样,阑珊一时呼吸急促,胸口发闷。
温益卿皱眉道:“别着急,这也是急不得的。”
阑珊无法镇定:“我、我得去看看,立刻就得去。”
温益卿道:“你如今是太子妃,贸然出城可使得吗?”
“那是我的老师,也是半个父亲似的人,怎么使不得。”阑珊皱眉。
温益卿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消息灵通,应该早知道此事了,他怎么不告诉你呢?”
阑珊因为情急,完全忽略了这点,突然听温益卿说起,一惊:“你……”
温益卿道:“我看他是不想你知道,也不想你出城吧,毕竟那是杨大人的别院。”
“什么?”
温益卿道:“你还记得之前慈幼局一事里,被牵连其中的严公子吗?”
“当然了。”
温益卿说道:“他的父亲是礼部主事,是礼部兰侍郎手下得力的人,这兰侍郎,是杨大人的东床快婿。”
当夜温益卿见王昊暴露,便立刻猜到了小严也将牵连其中,所以才即刻告辞,回到工部,派人向内阁送信。
杨时毅听闻此事后的反应倒是平常,不以为意。
温益卿本是想让他早做提防,免得严家出事,有人从中搅浑水,再牵连了兰侍郎。
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在大理寺的手里还大张旗鼓的,自打北镇抚司接手,却泥牛入海,最终只仍旧以真凶自杀的结论,盖棺论定了。
温益卿知道赵世禛掩盖了真相,只是猜不到他的意图。
然而从那件事后,小严就不在严府里住了,开始的时候严大人以为他仍是纨绔行径,在外头眠花宿柳,谁知竟不是。
温益卿说道:“严公子如今已经失踪月余,不知生死,不知去向,严大人叫苦不迭,以为儿子给暗害了,去镇抚司询问,那些人只说不知,是兰侍郎亲自出面,他们才告知严公子如今在镇抚司挂职,已经出了外差了……只不知这说法是搪塞还是真的,太子应该是担心,你若是去了别院,或者透露出消息给杨大人之类的,恐怕不妙吧。”
阑珊愣住:“我并不知这件事。”
温益卿问:“这么说太子也没告诉过你?”
阑珊道:“若是他所做,必然有其道理。而且若是公事的话他自然不必告诉我。”
温益卿笑了。
阑珊给他笑的不太自在:“你笑什么?”
温益卿道:“公事的话他不必告诉你,私事呢?他弄了那么些美人在东宫里,告诉过你吗?”
这是明显调侃的语气,阑珊的脸不由红了,忍不住赌气道:“当然告诉过!”
温益卿虽然没有十分醉,却也喝了不少,有了四五分了,看阑珊有些窘迫的样子,倒是想起两人当初青梅竹马的时光,每次斗嘴她斗不过自己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
当即忍笑扬眉道:“当真?他怎么说的?你竟也贤德的答应了不成?”
温益卿竟笑了出声:“当初他那么强横不由分说的把你抢走,还以为他只喜欢你一个呢,没想到现在也开始雨露均沾了,妙极妙极。”
阑珊脸上越发涨红。
正在这时侯言哥儿进来送茶,温益卿才要接过来,冷不防阑珊突然伸手一挡。
那茶杯打翻,热茶泼洒在温益卿的腿上,茶杯却给他眼疾手快地握住了。
温益卿忙站起身:“你做什么?”
阑珊幸灾乐祸道:“还能干什么,雨露均沾啊。”说着向他翻了个眼白,转身出门去了。
言哥儿不明所以,又怕温益卿烫伤,忙拿了帕巾给他揩拭。
温益卿看着那湿淋淋的衣裳,感觉热茶水渗透进去,在肌肤上的一点刺痛,却舒心的笑了。
阑珊出了门,叫了飞雪跟元斐,先对元斐道:“我有事不能回东宫,你留在这里,让温侍郎送你回东宫或者宫内。”
元斐忙问:“五嫂你要去哪里?”
阑珊道:“我有急事要出城一趟。”
元斐道:“什么急事?五哥知道吗?”
“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阑珊说了这句,便吩咐:“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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