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被赵妧暂时安置在太医局,因为这丫头在找乌雪奴的时候,不小心被花刺划伤了手,赵妧令别的宫女带珠儿去太医局处理伤口,而她则要去做答应过珠儿的事。
赵嫱的猫死得不明不白,照她的脾气,比起哭得伤心欲绝,恐怕更容易雷霆大怒罢。赵妧命人将乌雪奴的尸首打捞起来,又让银雀帮忙查看判断死因,结果是遭人掐断脖颈致死而非溺水,这更加证实了有人怨恨赵嫱,拿她最宝贝的乌雪奴来出气。
赵妧先不追究是谁害死了赵嫱的乌雪奴,她让人把乌雪奴的尸首装进一个楠木匣子,托着前往赵嫱与陆贵妃的天鸾阁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
自重生以来,赵妧第一次踏足天鸾阁,站在门前,竟恍如隔世。
赵妧没有闲情逸致来回忆往事,因为这天鸾阁上下一片死寂,无论侍女还是小黄门,全都垂着头排成两排站在院子里,似在听候发落,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猪奴那丫头呢!怎么不在这里!”发出斥责声音的是赵嫱的贴身侍女春子,这丫头平时跟着赵嫱不怎么出声,这会儿倒是气焰旺得很,光顾着教训人,也没发现有人到访。
“春子,姐姐呢?”直到赵妧出声,众人才察觉到她来了,纷纷抬头看向她,露出求救的眼神。
“奴婢见过六公主!”春子一见赵妧,立即恭敬行礼,“回六公主,咱公主的乌雪奴跑丢了,正在阁中伤心流泪呢!”
伤心流泪,哼,她倒是想看看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如何为一只猫伤心流泪。
“引我去见姐姐吧。”她不愿在院子里多费唇舌,还是与赵嫱当面对质一了百了。
春子暂且不顾那些宫人,将赵妧引往天鸾阁中。
此时,陆贵妃正在安抚失去乌雪奴的赵嫱,赵嫱的脸上愤怒多过伤心,“要让我抓到猪奴那个小贱人,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娘娘,公主,六公主来了。”春子进到阁中禀报。
陆贵妃与赵嫱皆为一惊,似乎没想到尊贵的昭华公主会在此时突然造访,赵嫱收敛情绪,道:“快请她进来!”
赵妧与陆徴言的婚事虽已告吹,但对她们仍有利用价值,需要细心呵护。
赵妧进入阁中后,礼貌性地与她们分别相互见礼,赵嫱看到她后,更是马上变脸,快步走向她,和颜悦色地说:“妧妧怎么来了?你许久没来天鸾阁了吧。”
赵妧不与她嘘寒问暖,面露哀伤之色,“姐姐,妧妧此次前来,是要告诉姐姐一个不幸的消息……”
赵嫱疑惑不解地看着赵妧,“怎么了,妧妧?”
赵妧让人把匣子拿到赵嫱面前,“妧妧方才途径后苑,看到姐姐的乌雪奴溺死在玉津池中,妧妧知道,姐姐素来痴爱乌雪奴,发生此事,定会难过至极,妧妧不能为姐姐做什么,唯有保护好乌雪奴的尸身,送回姐姐手中。”
闻此噩耗,赵嫱果然脸色大变,瞪大了双眼问赵妧,“你说什么!乌雪奴……死了?”
赵妧点头,不容置疑。
“是谁干的!是不是猪奴那个贱婢!”赵嫱果然将罪责都推向珠儿,怒不可遏道:“让我找到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嫱儿息怒,许是乌雪奴自己落水溺亡,不一定与猪奴有关。”眼看赵嫱因怒气暴露本性,陆贵妃立即上前拉住她,展现她的深明大义。
赵妧嗤之以鼻,又道:“妧妧此次前来,一为送还乌雪奴,二为姐姐所说的侍女珠儿,此女已由妧妧擅自做主,改名为珠儿,妧妧可以作证,她并未加害乌雪奴,妧妧让银雀查看过,乌雪奴是误食了雀鸟被鸟骨卡住喉口窒息而亡,临死前不慎跌落玉津池,当时珠儿正在四处寻乌雪奴,不会伤害它的。”深怕赵嫱追究乌雪奴的真正死因,她才编此谎言。
赵嫱明显一愣,她的傻妹妹又要大发慈悲了吗?
“许是这贱婢害死我的乌雪奴后,自己做的一场戏呢!”
“姐姐若是不信,那就当是卖妧妧一个人情,向姐姐讨了这个奴婢,往后由我使唤,让姐姐眼前落个清净,可好?”赵妧不再与她多费唇舌,明着要人。
“罢了罢了,嫱儿,一个贱奴罢了,既然六公主想要,我们做个顺水人情也无不可。”陆贵妃站出来圆场,朝赵嫱使了个眼色说:“我知道你心疼乌雪奴死得不明不白,可这死都死了,再追究也没意义,算了吧。”
赵嫱纵然心中有恨,但为了他们的大计,不得不忍气吞声,“既然妧妧喜欢那个贱婢,那姐姐就将她送给你了。”
“多谢姐姐,那妧妧也不多叨扰了。”赵妧让人把匣子放下,敛衽离开了天鸾阁。
*
离开天鸾阁后,赵妧心里一阵暗爽,刚才赵嫱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也要忍气吞声,心爱的猫死了,却要息事宁人,看她以后还怎么嚣张跋扈!
赵妧一边偷笑,一边欢欢喜喜走向太医局,她想看看珠儿,嗯,其实是想见杜仲晏了,想告诉他,她终于为自己争回一口气!
“臣董棻,见过公主!”赵妧才踏进太医局的大门,就撞见了董棻正在尝草药,董棻大概是吃错了药,喊得特别大声,活脱脱一个传话的小黄门。
赵妧莫名想笑,又憋了回去,“你们可有好好医治珠儿?”
“公主说的可是方才送来的小丫头?”董棻面含笑容道。
赵妧点头,“她除了手被划伤,还受了惊吓,现在好多了吗?”
“公主大可放心,臣已为她仔细包扎伤口,还送了一包糖给她,已无大碍。”董棻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功劳,他对女孩子一向都是很贴心的。
“怎么是你包扎的?杜仲晏他……不在吗?”
董棻挑了挑眉,摸着下巴笑道:“回公主,迟安他从公主寝殿回来后,又出宫了,大概是去找奇药了吧。”
赵妧“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公主!您来了!”赵妧还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又想起被她安置在这里的珠儿。出了大事,她是不敢回天鸾阁了,赵妧就让她先待在太医局,等候消息。
“珠儿,已经没事了,往后你就别去天鸾阁当差了,我为你另安排去处。”赵妧为珠儿解围,却没有打算再收侍女在身边,何况她发觉珠儿腰间的飘带很特别,绣着别致的花纹,她应该很喜欢针黹女红,“从今天起,你就去尚服局的司衣司当差吧,许司衣会教你学更多的手艺。”
珠儿双眼即刻蒙上惊讶之色,“公主……”她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瞧你的飘带很特别,应该是你自己绣的吧。”
珠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飘带,她绣的是她家乡的花——藤萝,公主慧眼独具,发现了她的才能,成全了她进宫的真正心愿。当初进宫,因为她出身卑微,尚书内省的掌事就打发她去天鸾阁当洗脚婢,丽阳公主一有烦心事就拿她出气,她人微言轻,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命运,幸好遇到了昭华公主,才令她梦想成真!
珠儿对赵妧感激涕零,跪地磕头,赵妧让她起身,并叮嘱她今后好好学艺,将来必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桃奴,你带珠儿去尚服局吧,再把我的话带给蔡尚宫。”
“是,公主。”
桃奴领命后,便带着珠儿离开了,赵妧不急着回福康殿,而是径自踱步走进了杜仲晏办公的地方,她想等他回来。
董棻识趣,与太医局的人都打了招呼,让他们千万别打扰公主参观杜太医的“回春厅”。
赵妧走了一圈,觉得杜仲晏很无趣,厅中除了医书以及他抄的笔记,似乎再无别的好玩的东西,她失去了兴致,随意坐了下来,等的久了便也倦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连杜仲晏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未曾察觉。
杜仲晏从宫外回来,董棻看到他笑得不怀好意,他大概能够猜到此人打的什么鬼主意,董棻告诉他,公主在“回春厅”里等了他许久,他听后便不自觉地加紧了脚步,进来后,看到她坐在轩窗下的玫瑰椅上,靠着窗,像是沉沉睡着了。
那轩窗敞开着,清风徐徐吹动她满头的青丝,虽说已到春月,若吹久了仍是会受凉,杜仲晏慢慢靠近,不忍打扰,站在她身前轻轻掩上了。
然而赵妧并没有完全沉睡,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感受到眼前投来的人影,闻到了熟悉的皂角味,她慢慢睁开了眼睛。当杜仲晏关好窗,她才开口:“你回来了,杜仲晏。”是肯定的轻柔的语气,杜仲晏心头一软,看向她,点头:“嗯,臣回来了。”
赵妧没有站起身,仰头望着他:“《蝶恋花》的调子我已经谱好了,你唱给我听吧。”说着,她从袖口抽出他上次留下的丝绢,一只手捏住一角,向他展示她在上面标注了宫调,这一角度也恰巧遮住了她半张容颜,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秋水翦瞳,触动了他的心尖。
杜仲晏顾不得细看谱了宫调的《蝶恋花》,鬼使神差地,俯身低头,隔着纯白的丝绢,吻上了她的唇。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亲吻,相比初次的冒昧,这一次他是有意为之,经历了这么多,他不想再愚昧地恪守圣贤传下来的礼教,他只想遵循自己的内心,吻她,动情地吻一个在他心尖上多年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杜仲晏放开她,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取走了她手中的丝绢,放在掌心端看,而赵妧仍怔怔发着呆,耳根发热,过了一阵回过神来,露出了痴醉的笑容,轻声唱道:“雪褪花红春日好,绿水潺潺,棹桨烟波渺。花底金樽碧液少,桃芬醉卧何人笑。”
杜仲晏看了一遍,已有韵感,便和声:“亭里箜篌亭外道,亭外郎君,遥望佳人笑。素问无人知我恼,与卿厮守和卿老。”
唱罢,两人对视一笑,赵妧有意调笑:“那年我刚学会弹奏箜篌,在后苑的凤仪亭,我第一次当着父皇和嬢嬢的面,弹给他们听,杜仲晏,原来你也在吗?也为我的乐声陶醉吗?”
那一年她年仅七岁,杜仲晏十一岁。
杜仲晏把丝绢交还给赵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臣为公主把脉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赵妧得不到心仪的答案,心里憋得慌,而杜仲晏就是闭口不说,只浅笑低吟。
看在他笑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最后赵妧放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