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妧不愿桃奴再提“陆徴言”的名字与事迹,桃奴虽然不解,但也算机灵,闭口不提,心想许是他们闹了别扭,她心里不痛快罢。
桃奴没再提及陆徴言,然而陆徴言作为翰林院侍讲,在宫中的风评一日高过一日,不仅因为他诗文出众,口才一流,讲论文史头头是道,还因为他是昭华公主未来的驸马,圣上颇为器重,朝中权贵也都对他阿谀奉承,就连掖庭众多女眷也会私下谈及陆侍讲的风采。
有一日,赵妧到棠梨阁给徐宸妃请安,阁中聚集了几位嫔御以及她们的女儿,正在谈论陆徴言与赵妧的婚事,诸如随嫁的妆奁仪仗等。几位嫔御和公主每每谈及喜事,都面带笑容,说到尚仪局可能会安排盛大的仪仗队送赵妧出降的时候,神情格外激动,好似迫不及待要一睹那日的盛况。
而棠梨阁女主人徐宸妃,但听她们肆无忌惮地谈论,始终和颜悦色,并没有人看出她内心的惆怅。
直到几位嫔御和公主离开,徐宸妃留下赵妧,又屏退阁中所有侍女,与她谈心:“妧妧,我瞧你从进阁到现在神情都有些异常,可是哪里不适?”
“娘娘,你能告诉我,当初为何要我跟陆三公子保持距离吗?”徐宸妃抚养她多年,一直将她视如己出,她不想对她隐瞒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便如此相问。
徐宸妃听出赵妧的疑问,正如她心中所料,是与陆家三公子有关,便沉下心,说:“妧妧,这些年陆相权倾朝野,陆家在华阳城的势力想必也是一样的,你身份尊贵,与陆家联姻,就好比助他们陆家如虎添翼,你能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娘娘自然为你高兴,可偏偏是陆家,这对你父皇未必是一件好事。”
当初被男女情爱蒙蔽了双眼,赵妧并没有想过她的婚姻会对她父皇的江山带来怎样的影响,如今看来,徐娘娘慧眼独到,早就看穿了陆家人的野心。
“娘娘!”赵妧忽然扑向徐宸妃,依偎在她怀里,声音哽咽:“妧妧错了,我不该为一己之私令父皇陷入困境,妧妧不想嫁了!”
徐宸妃愣了一瞬,转而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就像一位和蔼的母亲,包容着她,叹道:“也怪我当初犹豫不决,没能早点告诉你其中的利害,妧妧你与你嬢嬢一样,心思玲珑剔透,却都过于沉溺情爱,才容易迷失,遭人利用。”
“娘娘,妧妧现在总算明白了你与父皇对我的苦心,当初我若没有任性妄为,恳求父皇赐婚,如今也不会懊悔。”赵妧嘤嘤啜泣,心中懊悔的真正原因却没敢告诉徐宸妃。
徐宸妃自然疑惑她突然改变心意的缘由,但没有深究,也许她是小女孩情窦初开,沉浸于年少情爱的美好幻影,时间久了才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情,并不是她最初所追求的纯真之恋,陆徴言也并非是能与她安度余生的良人。
“你与陆三公子的婚事牵涉甚广,但你若不想嫁,我们都不会强迫你。”
一句话,令赵妧重燃生机,她猛地抬头看向徐宸妃,“娘娘,还有转圜的余地吗?可是父皇都已赐婚,金口玉言,岂能轻易收回?”
“你父皇本就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若不是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是绝不会答应的,如今你改变心意,要收回成命确实有困难,但也别放弃,只要一日未定下婚期,就会多一日的希望,我也会拼全力助你。”
“娘娘……”赵妧“哇”的一声就哭了,带着哭腔说:“妧妧就知道,此事找娘娘商议绝不会有错。”
“好了好了,别哭了,对你身子不好。”徐宸妃又将赵妧揽入怀,像哄孩子似的轻抚她的脑袋,安慰道:“此事你也别过于放在心上,一切有我在,娘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嬢嬢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心想事成。”
是啊,她还可以寄希望于她天上的嬢嬢,思及此,赵妧总算感到心安。
“对了,娘娘,此物交还于你,妧妧不再需要了。”赵妧从袖管中取出一个金鱼袋,摘了下来还给徐宸妃,又羞赧地说:“不瞒娘娘,当初问娘娘借这鱼符,是为了与陆三公子在宝渊阁私会,妧妧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连累娘娘,却还是如此任性,娘娘若要责怪妧妧,妧妧绝不会有怨言!”
徐宸妃将鱼袋拿回手中,摇头笑道:“你的这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吗?只是瞧你钟爱看书,宝渊阁又是个灵气之地,对你的身子恢复也有助益,我才撇开那些不利,愿意把鱼符交与你,虽然你骗了我,但娘娘我又岂会忍心怪你?”
听她这么一说,赵妧更是无地自容了,徐娘娘对她掏心掏肺,可是她呢,为了一己之私,谎话连篇,下辈子她恐怕无法再投胎做人了吧。
“既然你将鱼符归还与我,那我也有一物交与你。”徐宸妃收起鱼袋,起身走到内室,打开了她的奁盒,取出一个形制一模一样但颜色为绯红色的束口袋子交于赵妧,道:“妧妧,你打开看看。”
赵妧打开一看,是一枚玉质鱼符,鱼身背面半边刻着她的名字,她吃惊地看向徐宸妃,徐宸妃娓娓道来:“当初你父皇收回你的鱼符,并没有命人拿去造办局,而是一直留在我这里,等着有朝一日能够物归原主。”
鱼符重回她身边,赵妧顿时喜形于色,这意味着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就能亲自去宝渊阁找自己喜欢的书籍看啦!
“今日之事我会向你父皇禀明,妧妧你就放宽心,别太多想。”
“嗯,多谢娘娘,也多谢父皇!”赵妧欣喜地收起鱼袋,放进袖中,转而又想起一事,对徐宸妃挤眉弄眼:“听闻父皇近日常来棠梨阁,娘娘想来好事将近?”
“你个丫头,这会儿倒是没个正经!”徐宸妃面上一红,啐道。
“父皇嫔御众多,也就只有娘娘最贴心,这些年妧妧也都瞧在眼里,除了我嬢嬢,父皇最在意的还是徐娘娘。”赵妧对徐宸妃说尽好话,徐宸妃听着虽然窝心,但毕竟是帝王的女人,总要与别的女人分一颗心。
“徐娘娘,你再给我添一个弟弟吧!”赵妧扑闪着眼睛,充满殷切的期望,如果徐娘娘能够怀上龙子,当上皇后,那就皆大欢喜啦!
“自从豆哥儿走后,这些年我都一无所出,眼看年岁渐长,怕是无望了。”
徐宸妃十五岁被选入宫,父亲是兵部尚书徐襄,身份地位虽没有张贵妃高,却也是名门贵女,刚进宫没多久就被景隆帝宠幸,并一举得子,可惜那孩子还在母胎的时候不是十分太平,太医们费了很多精力为她保胎,结果还是一生下便夭折了,从那以后,她便不易再受孕。
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徐宸妃也三十有一,就更难受孕,不过赵妧仍期待奇迹的发生,希望她能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才不会没有希望,我听说民间有位年近四十的妇女仍能生育,只要坚持,就会有希望,我会让杜仲晏也帮着想法子,相信事半功倍,很快我就能多一个弟弟了!”
“你呀,就爱瞎操心,也不知道害臊!”徐宸妃轻点赵妧鼻梁,嗔笑道。
赵妧吐了吐舌,露出顽皮的本性。
徐宸妃一脸宠溺地看着赵妧,此生她有妧妧和雉哥儿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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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妧离开棠梨阁后,没有立刻回福康殿,而是转奔宝渊阁,她的鱼符已经拿回,便可以堂而皇之去看她想看的书。
今日值守的小黄门看到赵妧,一眼就认出了她,行礼过后立刻想起内常侍的吩咐便拦住她,“请公主留步!”
赵妧并不恼怒,取出自己的鱼符与他核对,“父皇已将鱼符还与我,你且看看。”
那小黄门取之与手中的相匹配,果然相契合,而她的鱼符刻有一个“妧”字,这是昭华公主的闺名,是圣上对全天下公布过的,小黄门立即低头放行。
不用偷偷摸摸进宝渊阁的感觉阔别已久,赵妧一进阁内就浑身舒心,并走向她最爱看的“集”部,寻找她喜爱的诗集。
看了一排,发现这里的诗集又被重新编排过了,更惊喜的是,她曾经看得最多的那几本被放在了中间一眼就能看到、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不禁赞叹宝渊阁学士的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