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节将近,林汐掐指一算,在庆安寺已经住了九个多月。当时她是被罚在庆安寺待一年的,但林家特别注重团圆,林汐担心林府会在过年前派人来接她回去。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琢磨着,要找个什么借口来避免回林家过春节。
虽说山上清苦,胜在自在。过了九个月自在的日子,林汐自然不舍结束。
这日清晨,寺中僧人按例来给她们这个小院添水,却不是平时来的慧能小师傅。小巧多嘴问了句,才知慧能师父出水痘了。
林汐灵机一动,忽然想到法子了。水痘容易传染,若林府真来人接自己,谎称出水痘了,不就可以不回去了吗?
林汐把这计划告诉小巧,小巧却不忍她一个人孤零零在此过春节,便劝她:“春节向来注重团圆,若来人了小姐何不顺势回去?再说……”
还有一层担心小巧没说出口,被禁足庆安寺已经有损名声,若连这种团圆的节日都不能在家过,在外人看来,就是被家族放弃了,小姐以后就难找人家了。想到这些,小巧一脸藏不住的担忧。
林汐沉思片刻,问:“你比较喜欢在林府的日子?”
林汐反省,在庆安寺的日子,她只顾着自己欢喜,没问过小巧是否也喜欢。若然她不喜欢,自己也应该顾虑她的感受。
小巧直摇头:“奴婢比较喜欢在这的日子,但是……”小巧咬住唇思考片刻后接着说道:“小姐不一样,小姐以后是要找户好人家的,若一直住在庆安寺,只怕会有不好影响。”
林汐自是知道小巧说的不好影响是什么,但她心里都明白,身为一个庶女,若是不得卢氏的欢心,就是任她名声再好,都不可能嫁一个好人家。
既然如此,与其终日恐慌去担心几年后的事,何不如把握当下,活得自在些。
于是,林府派人来接林婉莹之前,就有一僧人来林府送信。
卢氏接到书信,看后,一脸欣喜。在自己屋子笑够后,终于挤出一副忧心忡忡样子命人唤来沈氏。
待沈书云来到,卢氏未开口,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沈书云接过,看完脸色微变,蹙着眉,抬头看向卢氏。
“太太的意思是……”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思。”卢氏虽然心里打定主意,但还是想卖个弯子,想看看沈氏什么态度。当初能狠下心送亲生女儿去庆安寺的女人,她真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没心肝。
沈书云看着卢氏,沉思半响,嘴角勾了勾,道:“眼下也快到春节了,婉莹又出水痘,我猜太太的意思是想早点接回来,毕竟家里多人照顾,请大夫也方便。”
卢氏听的沈氏这番话,心里咯噔了几下。心道:真是狡猾的狐狸,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堵得死死的。
话说到这份上,卢氏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但出水痘不是小事,府里又有老人小孩的,容易传染……唔,等过了老妇人午睡时间,我过东院跟老夫人说说。”
沈书云看向卢氏的眼神沉了几分,老夫人跟二房的许氏只怕比卢氏更不愿意接林婉莹回府。
“我毕竟是婉莹的生母,一会陪太太一同去。”
沈氏这话所说的,卢氏诧异的差点倒洒了手上端着的热茶,沈氏还真是每次都出乎她意料。
等待的功夫卢氏心里一直在想,若林婉莹没出水痘,提前个在春节把人接回府,老夫人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可出了水痘,府里估计就没人愿意她回来了。只是这半年许氏隔三差五闹分家,恨不得事事都与自己反着干,这次会不会也……反正林婉莹回来也是住这边,她东院关上大门就是一个隔绝的世界。
想着想着,卢氏不安起来。出水头太容易传染了,自己小时候出过,倒也不怕,但是秀莹没有。以前小时候常一起玩耍的一个小姐妹,人本来是漂漂亮亮的,但是一次水痘把脸给毁了,最后选择了自缢。想起这个,卢氏仍觉得一阵心慌慌。
不行不行,沈书云这个人能说会道,若许氏帮着她故意气自己,老夫人未必压得住。此刻卢氏心里生出几丝懊恼,接到书信就应该自己处理这事,派个大夫上山一趟就好,何必折腾沈书云。现在人没折腾到,倒把原本可以妥妥处理掉的事弄得没把握。
思前想后,卢氏觉得还是把赵氏与苏氏一同叫上去东院。两人都生了儿子,孩子年纪又小,肯定不愿意把林婉莹接回来。
于是,过东院的队伍由两个变成四个。
如卢氏所料,当她说出林婉莹长水痘,询问老夫人是否接人回府医治时,除了自己与沈氏,众人皆脸色大变。
林老夫人继续转动手中的念珠,颇有深意看了眼沈书云,没能从她脸上看出焦急担忧,有点不屑扯了扯嘴角。当年儿子为了这女人三个月不回家,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只不过开始以为她是个狐媚女子,却没想到是个薄幸人。这几年长子对她如如何,自己在这东院都有所闻。
有时候看到林婉莹那标志的模样聪明的机灵劲,她也会遗憾沈书云没能为林家生个儿子。可每每看到她这个薄幸的样子,又庆幸她没有生一个林家的儿子。
“娘……”
卢氏连唤了几声,把林老夫人从沉思中拉出来。
她清了清喉咙,看着众人说道:“你们今日过来,是想我拿个主意?”
赵氏与苏氏听到这话,齐齐看向卢氏,最后三人很有默契的点点头。
“我也明白你们的意思,这出水痘不是小病,容易传染。不接人回来,怕耽搁了四丫头的治疗,接回来又担心传染了府里的人。特别是哥儿几个,都是没出过水痘的。”说到这,林老夫人也是一脸为难,眉头紧蹙。
“可不就是这意思。”卢氏叹了口气。
许氏看着卢氏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连着近半年来的不满,说话毫不留情面,道:“嫂子就别装什么宅心仁厚的主母了,别人家莫说一个庶女,哪怕是嫡女,得了容易传染的病都是得隔离的。何况我们娘一向不管事,都是嫂子说了算。嫂子若有心想接人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这会找上娘,只怕是想把这恶人推给娘来当。”
被人如此直白不留情面揭穿,卢氏脸咋红咋白,气的浑身哆嗦。
“莫非我误会了嫂子?嫂子是真心想把人接回来,怕下面的人反对,找娘来撑腰?”卢氏这副模样看的许氏甚是解气,捂嘴咯咯笑着说道:“若是这样,我第一个支持。把人接回来好好治疗,我这边呢也好解决,东院的大门先锁上,咱娘年纪毕竟大了,还是得防备防备。”
许氏这番话说的卢氏心里憋屈的要死,却第一次让沈书云看着顺眼。她淡淡开口接了句:“回来倒可以住我院子,我那院子位置偏,又有小厨房,怎么着都方便。”
赵氏苏氏听的暗暗着急,这不是过来商量的吗?怎么听着直接决定了!
赵氏想到自己儿子,前两日还发了场高烧,身子弱的很,不比二房那两个野小子,身强体壮,便小心翼翼开口道:“妾身以为,当务之急是赶紧请个大夫上山看看。”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转向她。
赵氏觉得心都快跳到桑门口了,但为了儿子,坐的笔直笔直,声音带了几丝颤抖着继续说道:“况且现在天气渐渐转凉,这出水痘啊,是最不能吹风着凉的。”
“那就请刘大夫上庆安寺看看吧。”林老夫人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后宅暗斗。
翌日,林府的马车载着大夫直奔庆安寺。
而庆安寺这头,林婉莹毫无察觉,正兴高采烈地准备做个风筝玩。
过了响午,大夫拖着快散架的身子来到林婉莹住的别院门口,那对完全没防备的主仆正躺在炕上午睡,一阵捉急的拍门声,把两人从美梦中吵醒。
林汐坐起,一脸惺忪。
小巧穿好衣服,正欲出去看看,被林汐一把拉住。
“如此粗暴急促的拍门,一定不是寺里的和尚。问清楚是谁才好开门。”
闻言,小巧刚睡醒的那股迷糊劲顿时散的干干净净,郑重点点头。
送刘大夫过来的车夫见久久没人来开门,砰砰砰敲的更用力。
“谁啊。”小巧站在离院门几丈远的地方提高着嗓门问。
“小巧姑娘,是我,冯麻子。太太接到书信知道四小姐出水痘,特让我一早带刘大夫过来瞧瞧。”
完了,大事不妙。小巧撒腿就往屋内跑。
是谁说太太知道小姐出水痘一定会不闻不问的?
林汐反应迅速,命小巧在外应付,自己则把房门关上,整个人马上躺回被窝中。
刘大夫提着药箱,赶了半天的路,屁股还痛着,却进不去屋内看病人,又累又气,整个人干脆直接在屋檐下坐下,也顾不得脏不脏。
小巧心里也是紧张的不行,但仍强壮镇定,按方才林婉莹教的解释。寺里的几个小师傅出水痘,林婉莹不小心也感染了。但了缘师父很懂药理,这几个出水痘的都不严重,按时喝药多休息,不出半月便会痊愈。
看到刘大夫不停敲敲自己大腿捶捶肩的,小巧也猜到他这一路赶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跟小姐撒谎,有点愧疚,不断道歉。
正好此时,一小师傅送药过来,小巧忙走到门口接过。
也许是因为心虚,为了让刘大夫跟冯麻子信服,小巧把装有药的食盒提到刘大夫跟前,带了点讨好说道:“您看,了缘师父每天都命人按时送药。”虽然没人喝。
“小姐每天带在屋里裹得严严实实的,按时喝药,好的差不多了才敢往家里送信的。”
中药味重,放在食盒里根本盖不住。刘大夫闻了闻,确实是治疗出水痘的。但对于自己风尘仆仆赶到却不给进屋,还是觉得很不满。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太太付了诊金请我来,无论如何我都要看看人。”刘大夫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一脸坚决。
哼哼,想当初落水,可是他费尽心思从死神手里救回来的。所以现在觉得了缘医术更高,不屑他了?
“……”小巧一脸为难,心里怕的要死。
僵持之际,屋内传来一软糯虚弱的声音:“既然如此,就让大夫进来吧。”
林菀莹都开口了,小巧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要依言打开门,带着刘大夫进屋。
林菀莹躺在炕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脑袋。因为闷热,小脸红彤彤的。
“看样子还发着烧呢,怎么说好了?”刘大夫啧啧直摇头,心里傲娇暗道:了缘的医术也不过如此。
林汐也不反驳,轻声说道:“我真的好了,过了今天都不用再喝药了。”
刘大夫走向林婉莹,示意她伸出手。
林汐低叹了口气,阖了阖眼,认命地伸出一只小手。
刘大夫把了会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之色,低头瞥向林婉莹。
淡定,淡定。林婉莹面不改色,开口道:“师父说我好了。”
说罢,淡定递出一张银票……
***
又是毫不停歇赶了半天路,冯麻子终于在天黑之时把刘大夫带到林府。
林修平今晚在卢氏院子吃晚膳,刘大夫便来到卢氏院子汇报把林婉莹的病情。
“四小姐的病情不严重,但是她说担心自己会传染给几位姐姐弟弟妹妹,打算继续待在庆安寺,康复了再回。”顿了顿,颇为艰难往下说道:“了缘医术高超,治疗出水痘于他而言,不难。”
唉,栽了栽了。想他从医三十载,竟然禁不住一个小女娃的哀求。
林修平点点头,卢氏也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待屋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卢氏笑盈盈说道:“在庆安寺呆了快一年,婉儿这丫头是懂事了。”
林修平嗯了声,喝了几口热茶便起身准备离去,出门前还不忘握住卢氏的手说了句:“这个家,你费心了。”
说完头也不回,走的很是急切。今晚在这用完膳,就是想等刘大夫。如今确定人没事,他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沈书云。
看着那走的毫不留情的背影,卢氏眼眶一红,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襟才不至于把桌上摆着的茶杯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