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放心,那土灵珠你帮我还给酒爷爷吧。”
铃铛不容他拒绝,摆摆手,蹦蹦跳跳往谷里走。
裴元低头望着土灵珠。
“铃铛儿。”
小姑娘有些茫然地回头。
“你过来。”
“嗯?怎么啦?你是不知道酒爷爷在哪吗?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跟谷里的猴儿讨猴儿酒。”
裴元摇摇头,将土灵珠放在铃铛掌中,合上她的手掌。
“收好了。”
指缝中闪耀着土黄色的光芒。
*
铃铛回到她住的屋子前。
青天白日,山头小屋,竹萌绵绵,枇杷晚翠。
她跳上枇杷树,打了个呵欠,伸直腿坐在枝上,拈一朵枇杷花咬在口中。
有些倦了,扭头吐掉花,掩目稍憩,身子稳稳定在树枝上,半点不担心掉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
“铃铛儿——”
人已至,声未停。
被惊醒的小姑娘揉揉眼睛,扒着枝干,从叶间探出头来。
“酒爷爷!”
双眼弯成月牙儿。
老人乐呵呵地招手。
“铃铛儿快下来,仔细没坐稳摔到。”
铃铛翻身跳下,轻盈似蝴蝶。
“哪里会摔啦。”
小姑娘扬扬下巴。
“我才没有那些轻功都练不好的家伙那么没用呢。”
“哎呦,好,我们家铃铛儿真厉害!”
“那当然。”
“酒爷爷,你身上一股子酒味。”
小姑娘扇扇鼻子,脸儿皱起。
“好臭。”
酒中仙哈哈一笑。
“酒爷爷,当然有酒味,要是茶爷爷,那该有茶味啦。”
铃铛从包裹里拿出白银纱香袋,放到酒中仙手上。
“送你呀。”
那香袋儿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闻着令人醉魂酥骨。
“诶呀,好,好,好。我们铃铛儿最贴心不过,你大师伯这回没做错。”
“里面装有玫瑰花蕊,松柏儿,钦香,沉香和橄榄香,都是味浅的,闻起来有股清冽出尘之意。酒爷爷以后喝完酒,想要醒神,可以闻一闻。”
她细细说完,而后,眼角飞起,嗓音说不出的轻跃:“大师伯他去找你啦?
“拐弯抹角说了些让我无需担心你用土灵珠做恶,你是个好孩子的话——我还能不知道咱们铃铛儿是好孩子?”
小姑娘吐吐舌头。
她可不是什么好孩子,她被家里送来万花谷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和她的青梅竹马小霸王表哥烧了一个人的脸。
重点是,烧了后还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打着呵欠没当回事。
“不就一张脸吗,你要是不高兴,那我说一句‘他被烧毁的脸恢复原样’就好了,多大点事呀。”
然后,被亲爹气到上鞭子抽得当晚高烧不退。
“我知道。”
酒中仙突道。
铃铛与他目光相撞,老人眼中一片慈爱。
“你是因着什么来万花谷的不重要,你改了,道歉了,治好了对方,不是吗?三年了,我们都有看到你的改变。”
酒中仙笑着抛了抛香袋。
“大家有眼睛,我也有。”
铃铛视线漂移了一瞬。
酒中仙立时误会了,简直想要抽自己两嘴巴子。
提什么不好,提起烧脸那事,这不是让小姑娘想起来亲爹对自己不管不问两年,一回来就动鞭子的事嘛。
不行,他得赶快岔开话题。
“铃铛儿,我之前去问猴儿酒,一坛都没有问到,是不是你好奇酒的味道,去偷喝酒了?”
“才没有,我才不喜欢喝酒呢!那酒我是拿去送给朋友了。”
小姑娘好似想起什么,一拍掌。
“对啦!”
“嗯?”
“酒爷爷,我给你介绍一位可以陪你喝酒的朋友!”
“哦,谁啊?”
“他叫李寻欢,特别喜欢喝酒,和酒爷爷你一样,把酒当水来喝!”
“他眼睛是绿色的,和我们的落星湖一样漂亮。”
“他笑起来也很好看,跟星星上开出的花似的。”
“酒爷爷你和他定然聊得很愉快!”
“铃铛儿那么喜欢他啊?”
“他好看!”
小姑娘斩钉截铁。
“我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呀!看着赏心悦目。”
而且李寻欢脾气特别好,铃铛就喜欢好看还不会朝她伸爪子的生物。
*
脾气好·不伸爪子的李寻欢不在此方世界。
酒中仙对这一点完全不觉得诧异。
他同样不是此世之人。
“酒爷爷,我们从山洞的洞口出去,便到李园附近的山上啦!”
酒中仙分明记得他们进来的洞口外面是一片湖,棹着小舟的渔女哼着歌,清越的歌声在感谢江河湖泊的赐予,鱼儿扑腾在船板上,小舟穿梭在芦苇间。
从洞里出去,怎么是山上呢?
听着十分荒谬。
铃铛不做解释,一脚踏出山洞,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酒中仙则注意到洞口有点点空间扭曲的痕迹。
有点类似于他所在的蜀山派的传送阵。
酒中仙仔细想想,又觉得并不十分相似。
传送阵仅能两点之间定向,并且得提前构建好稳定的通道,随时有人员去维修。空间扭曲是万万要不得的,怕门内弟子掉进时空裂缝中,被空间生生撕裂。
但是铃铛的传送不一样,似乎是可以随时随地的传送,不需要提前构建好通道,去的地点亦是随心意所变,比他的传送阵不知高级多少。
“酒爷爷!”
空间的另一头传来呼唤,酒中仙收回发散的思维,快步走过去。
一脚踏出,景色变换。
本该是水光山色,却变成山势萦回。
浩浩渺渺的水域,变成漫过小腿的浅溪。
小姑娘捧起清水,往天空一洒,满脸笑容。
回头注视着酒中仙。
“酒爷爷,我们快下山吧,山上的蚊子嗡嗡往我耳朵里钻。好吵人。”
光着的脚丫子从水底细沙踩上岸边青石,内力一转,蒸腾干净。
从荷包里拿出她心爱的小靴子,小袜子,飞快套上。
原地蹦跶两下,冲酒中仙挥手。
“快点!快点!”
一路下山,偶尔碰到尘土满面,压着脊背的樵夫;看到红衣如火的小孩儿一身暖气,猴子般蹓上树摘果果;猎人牵狗而归,袖子上未曾干涸的血迹不知是谁的……
铃铛手臂垫在脑后,轻轻快快地走。
“保定附近还是这么平和呀!”
偏过头想。
放下手臂,手掌一拍。
“也对,小李飞刀的居所,宵小哪敢来祸害。”
小李飞刀住所名为李园,铃铛明显能瞧出来是李园熟客,带着酒中仙一路畅通无阻,下人们见她,行礼喊一句“铃铛小姐”,没一个问她酒中仙是哪一位。
“铃铛儿,他们说的话……”
酒中仙有些惊讶,他初来大唐之时,要学习那边的官话,很长一段时间是由铃铛来替他翻译与人交流,怎么再换一方世界后,居然双方都听得懂对方的话呢。
铃铛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不想费功夫学习新的语言啊!”
酒中仙诧异道:“因为你不想?”
“对,因为我不想。”
只要她不想,就可以做到。
她穿越,以及和她一同穿越异世的生灵,永远不必担忧语言。
她出口,既是规则。
那真是可怕的能力,酒中仙如此想,假使小姑娘念头有一个不对,天下大乱即在眼前。
这般奇异能力,放在他人心中,定会想要给其缚上重重约束。
“管家爷爷!”
小姑娘瞥到熟人,欢快地蹦跶过去,衣摆翻飞犹如天空之鸟,云中追风。
却带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酒中仙仰头给自己倒了一口酒,笑了。
让一只鸟被折翮,那么残忍的事他可做不出来。
何况,铃铛儿心里有在意的人,她或许不是人们心中的乖孩子,好宝宝,知礼懂事,她任性,嚣张,有恃无恐,然而她永远也做不出来颠覆世界的“壮举”。
酒中仙尚记得,小姑娘在她师公面前,会用公筷为老人家捞起锅里最嫩那一块肉,详细说哪道菜是三分辣,哪条鱼多不多刺,哪一碗汤是直接喝不用吹气……耐心得不可思议。
这样足够啦。
酒中仙自己就是乖张,不守规矩的人,看铃铛便有一种看自己年少时的亲切,别的人心爱识事的小孩儿,他偏觉得小姑娘更鲜活生动,言行举止,随心所欲,多好。
不外乎是,有人下酒菜喜欢吃水煮蚕豆,有人爱酱萝卜。
“酒爷爷!”
小姑娘在喊他了!
酒中仙啜着笑容走过去,重新挂回腰间的酒葫芦晃荡。
啊,有些饿了,等下吃什么好呢?一碗酒酿清蒸鸭子?
铃铛道:“管家爷爷,这是酒爷爷,他和李寻欢一样,特别爱吃酒,所以我带他来给寻欢哥认识认识。”
——她对李寻欢,向来是直呼其名。
这话乍一听没道理,管家却是笑了:“少爷他定然十分欢喜。”
虽是笑着,但仔细看,可以察觉出对方心情不是特别好,愁容快要遮不住了。
就像……
就像……
铃铛侧头瞄一眼酒中仙,恍然大悟。
就像酒爷爷心血来潮想要下厨,芡汁勾得再多,轻轻一拨便能见到下边焦糊的茄子。
“是出事了吗?”
“唉。”
老管家并未说原因,只道:“您……去问一问表姑娘吧。”
又是一声长叹。
铃铛于是独自去后院寻林诗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