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
飒飒——
人影掠过,枝摇叶动。
细细的风勾起发丝。
铃铛声脆脆摇响。
“小魔星来了——快跑——”
远处传来的声音,清楚听出声线的颤抖。
遥遥望着人喧马嘶的场景,树上小姑娘踩着宣朗的阳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光闪闪。
树顶上墨色羽雕盘旋,逃跑中有人回头瞄一眼,仅能瞧到一粒黑点,却仍使他惊慌。
“快跑——小魔星在后面跟着我们——”
在他扯嗓子喊的时候,推搡之间,同伴又跌倒几个。
没人顾得上去扶,更甚者心理阴暗,想着只要跑得比同伙快,便是胜利。
不要问他们为什么不用轻功,内力被封!
也不要问他们为什么不分散逃跑,这里是大峡谷!
小姑娘一发力,破空凌虚,翠叶环绕,脚踏黑白棋盘,羽墨雕嘶鸣,紧随其后。
腰间判官笔转到手间,一道劲气自笔尖射出,手腕粗的小树咔擦断开,重重砸到冷硬的泥土上,后边人齐齐急刹车,因着惯性,如推倒骨牌,一个带一个。
“你们跑什么呀?”
羽墨雕抓着小姑娘肩膀护肩,扇着翅膀带小姑娘停滞在半空中。
她笑得玉雪可爱,好似星子落入湖水。
“我又不会啊呜一口吃掉你们。”
你比吃掉我们更可怕!
上一次拿我们试药,试完居然不放我们走,把我们扔给那群负责治安的哈士奇!
上上次点住我们的穴道摆在路边,姿势一个比一个奇葩,天策府的将士们将我们拉回去关牢里时,脸上的笑都收不住!
上上上次押着我们朝苦主坟前下跪磕头,还必须磕出《秦王破阵乐》的旋律,竟好意思说棒槌打鼓和人头磕地的声音差不了多少,她是在送我们一线生机!
去你娘的一线生机!
要不是天策府的人来得早,我们要磕到血流成河!
我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我们不过是做了正常劫匪都可以做的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谋财害命而已!用得着就逮着我们一群教训吗!
外加上上上上次……
算了,不想了,想多都是泪。
“小祖宗,行行好,放过我们吧,这回我们没有偷盗抢劫!没有!没有杀人放火!没有!没有奸杀妇女!没有!我们盗个墓而已!地鼠门那么大一所门派,也是要恰饭的。”
虽然,按《唐律》规定手上有人命的犯人当斩,他们地鼠门被抓住几次,不剩多少门人了,但是,照样需要开支啊!
他们从打家劫舍,胡作非为的抢匪降格成抢劫商队绝不伤人的“良家好匪”,再到现在唯有靠欺负死人过活的盗墓贼,他们容易吗!
还想怎样!
“这次可不是我想找你们麻烦。”
小姑娘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卷卷轴,竖着摊开,笔尖软毛压在轴面,压出叉来。
“看到上面的字了吗?悬赏!”
她字正腔圆地念:“今有地鼠门,黑心贼盗,挖我祖坟,盗我陪葬,损阴缺德,玷污先祖亡灵。为人子孙后代,怎忍先祖白受破棺露骨之苦。是以,取半数家财,望天下英雄替我报此残害枯骸之仇,了他无边罪孽。”
小手晃了晃卷轴。
“家财,半数!”膏琢似的小白牙咬不住笑意,“一半呢!”
她正缺钱买礼物!
地鼠门下手,挑的是大富大贵之家,穷人棺材里能有多少陪葬品?富豪的一半家产,哪怕她想买南海夜光的珍珠,手臂大小的人参,吹气断发的宝剑……都行。
“这样吧。别说我不给你们生路啊!”小姑娘把卷轴扔到羽墨雕背上,从荷包里拿出一颗土黄色的珠子,往手指上旋转,“听说你们地鼠门最擅长打洞,我让你们遁地,跑不跑得出去,看你们的本事啦。”
还有这等好事!
地鼠门的人心知那么宽松的条件,必然有陷阱,可是不跳不行,《唐律》规定:已开棺椁者,绞。小魔星哪一次不是将他们交官?按照律法,他们入狱要完。
小姑娘可不管他们心中如何想,响指一打,羽墨雕松开爪子,脚下卸力之后,稳稳当当踩在横倒的树干上。
“别想着用小翅膀逃走哦,我在你们身上洒有唐门的追魂香,不管你们逃到哪,我都可以捉住你们。”
“你们,不敢往天上逃。”她用笃定的语气如此道。
地鼠门门人不知道,小姑娘出了口的话,会成真的。
然后从荷包里拿出一沓符纸,弯腰放在前端的树叉上。
“来,一人拿一张,往身上贴。”
“什么东西?”
“灵心符,凝神,驱邪,能解开你们被封住的内力。”
地鼠门的人拿起符纸,翻来覆去地检查。
“真是厉害——纯阳宫的道士们开始发展的新业务?”
没人觉得符纸驱邪有哪里不对。
小姑娘腰间的荷包是须弥芥子,不要以为是什么珍惜的东西,最便宜的粗布腰包可以放六十石粟米,却只需要二十银。一面铜镜售价是八银十五铜,须弥芥子包裹还不够三面铜镜的价格,大部分人家都买得起。
须弥芥子都有,区区符纸,呵。
地鼠门的人当真听话,没一个往天上去的,或许是因为小姑娘的话,觉得那是无用功。又或许,是一种神秘的力量,蛊惑着他们忘记升起用轻功逃跑的念头。
地鼠门,看名字便明白挖坑的功夫有多么好,个个是遁地好手,小姑娘仅有两只眼睛一双手,如何兼顾得过来。
哦,她不需要兼顾。
小姑娘对着她手上的珠子念念有词,一番地动过后,地鼠门门人全被卡在地里,露出一个头颅和两只手在外面。
动弹不得的地鼠门门人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打地鼠喽——”随后是脑袋被一下下敲击的感觉。
霎时鬼哭狼嚎。
全是求小姑奶奶高抬贵手,放过他们的。
小姑娘一听,把她叫老了?这还了得,更要打!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揪小猫似地拎起她。
“嗷呜!谁!哪来的王八羔子偷袭我!”
腿短的小姑娘离开地面后四肢乱划,扑腾得起劲,拎着她的手却纹丝未动。
“铃铛儿。”
手的主人唤她一声,霎时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小猫不挣扎了,手脚软绵绵耷拉着,睫毛扑闪,小圆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乖巧。
“裴元师伯……”
“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
青年墨衫,面如冠玉,挺拔似竹,那声老人家凭地无礼,青年并未计较,令小姑娘方向扭转,面对面,似笑非笑:“铃铛儿,你方才在作甚?”
铃铛小胸膛一挺,眼珠儿一转,理直气壮道:“我在替天行道,师伯,你是不知道,这些地鼠门的家伙,可坏可坏啦!”
裴元挑眉:“嗯?”
“他们欺负死人!欺负死人不会还手!我作为活人当然要使他们知晓活人的厉害呀。”小姑娘振振有词,“我有通知哈士……天策府的将士来领人,不会弄死他们的!”
裴元扫一眼周围真·半截身子入土的地鼠门门人,屈指一弹小姑娘额头:“顽劣。回去将谷内七经抄五十遍。”
小姑娘噘起嘴。
一路噘回万花谷。
至于那些地鼠门的人,有天策府将士接管,就是辛苦一点,得先挖他们出来。
在万花谷谷口,裴元大师伯摊开他的手掌,玉削似的五指伸到小姑娘面前。
铃铛瞥一眼,继续气鼓鼓扭过头去。
“干嘛?”
那双好看的手弹一下她脑袋上扎团团的大铃铛。
“珠子。”
小姑娘震惊地瞪大眼睛,手下意识捂在荷包处。
你声音再好听,也休想引诱我交出东西!
然而大师伯积威甚重,在那双看似温润却暗藏着锋芒的眸子注视下,小姑娘磨磨蹭蹭掏出珠子,踢一脚脚边石头,把珠子扔在裴元手中。
扭头。
“哼!”
“珠子是何物?”
继续扭头。
“哼,哼,哼!”
大师伯莞尔:“你不做铃铛,要改做小香猪吗?”
铃铛猛回头。
瞪——
“我要告诉师公,你欺负我,还抢我东西!”
“去吧,再告诉师父,你是如何七战地鼠门的。”
铃铛眼睛瞪得圆溜溜,小银牙磨得咯吱响,可一想到那位领她入杏林,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老人流露出担心的情绪,忽然泄了气,扁扁嘴,嘟囔一句:“哪有七战那么多,明明是五次。”
温厚的掌心按在她发顶。
小刺猬微低着头,安静如绵羊。
倏然抬首。
“珠子叫土灵珠,是酒爷爷借我的。”
她口齿清晰道出来。
酒爷爷不姓酒,姓什么铃铛不了解,对方好酒如命,闻到铃铛带着的猴儿酒便厚着脸皮一路尾随,差点被当做变态打出万花谷。问如何称呼,他醉醺醺吐出三个字,因着吐字不清,独听得开头“酒”,后尾“仙”,后来有人自发补一个“中”上去,他没说是不是,有人那么称呼他,他也笑呵呵应声。
小姑娘头稍稍偏开,脚腕一扭,旋身落到裴元面前,背着双手脆生生道:“你这人真是的,明明是担心我被人觊觎宝贝,实力不够被谋财害命,就不能好好说给我听吗?”
“亏得我心思玲珑,才没有误会。”
脑袋一昂,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