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在前面带路,两人一前一后往秘境深处走去。
只不过,走在前面的江非脸上表情奇怪的很,一会儿是笑一会儿是怒,有时甚至会出现两边脸表情不一致的情况。
若是有人站在他面前,怕是要被这诡异的情况给吓个够呛。
而落后一步黎清清却全然未觉。她也好像没看见江非一会儿走、一会儿停,好几次想要回头、却半途硬生生停住的模样,只是神色淡然的跟在后面。
黎清清也确实不怎么着急。
她刚才还以为江非是被什么东西给夺舍了,但竟然还能保持着自己的意识,就问题不大。身躯会自行排斥外来的神识,既然那玩意儿一开始没有抢过主动权,时间拖得越久,对江非就越有利。
黎清清垂下的眸子一片冰冷。
——她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大胆子?
*
两人止步在一片盛大的花海前,重重叠叠的红色宛若云霞,这一片花海几乎蔓延到天际,这场景盛大到几乎壮丽。
看这震撼的景色,黎清清倒是想起入秘境前江非的提醒。不过等她进到秘境便顺着无妄仙君的踪迹寻去了,倒是忘了这花海的事。
好像那人就是要来此,他停下来转身。
黎清清神色微凝,她竟一时无法从神情上分辨现在占据主动权的到底是不是江非。
那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明明满身狼狈还身受重伤,这么一笑,却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黎清清神色骤冷。
那人察觉了什么,眨了眨眼。再看时,脸上的表情就和江非一般无二。
他含笑伸手,轻轻唤了一句,“阿清。”
黎清清视线却落在他手心。
——那股迥异于灵力的力量。
不驯的、暴虐的……并非这力量并未被主人所掌控,而是它本就如此……天然的就带着一股暴戾,要撕碎包括主人在内的一切。
识海深处隐约传来一声锁链崩断的声音,有一道意识睁开了“眼”,黎清清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血芒,一闪而逝。
但“江非”却看见了,他颇觉趣味的挑了挑唇。
——有意思。
他甚至不再等黎清清过来,而是主动往前。
只是几步之后却身形一顿,他神色一下子难看下去。
但是下一刻,那张脸上的表情就转为坚定。
江非右手握紧,缓缓抽出,雪亮的锋刃横于颈前。
【你疯了?!】
江非没有理意识海中这道气急败坏的询问。
他甚至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想拉着阿清做什么,但是看这反应……他死了那人恐怕也活不成。
剑刃在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江非抗拒着另一道意识的侵蚀,压着那只因为争夺而颤抖的手待继续往下,手腕却被人拉住。
“阿清?”
顺着那凝霜的皓腕往上看,江非怔了一下,又是苦笑。
不待他解释清楚自己如今的情况,黎清清已经冲他摇摇头,道:“不至于此。”
话落,她却陡然转头。
一到水箭与半空中凝结,疾射而出,跃起的黑影被它钉在后方树干。
箭矢自眼眶而入。透顶而出。
江非也看清了那只满身铠甲的兽类,不觉心底一凉,方才那道水箭要是偏了一寸,恐怕就要被它身上长着的铠甲弹开了。
只是不待他松口气,周遭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兽吼,各式各样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最为清晰的,竟是那野兽饿急了的吞咽声。
江非僵硬抬头,对上一片密集的红色眼珠。
识海的声音早就不复方才的慌张,他悠哉悠哉甚至带着些调笑的意思,【小姑娘那箭准头不错,你猜她的灵力能杀多少?】
江非涩然,“是你干的?”
那声音轻嗤了一声,好像在笑他为何问这么明显的问题。
红色眼眸越发逼近,终于显露出阴影中的身形,本该互相掠食厮杀的野兽聚集在一起,猩红的眼眸盯着被围在中间的两个人类,眼底的垂涎毫不掩饰。
江非握紧了剑,复又松开。
……杀不尽的,他甚至听见远处簌簌声,显然仍有受累在向这个方向逼近。
江非:“我把身体让给你……别动她。”
那道声音轻笑了一下,像是早有预料。
【好啊。】
他答应的轻而易举。
祝尊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他握拳又松开,确认着对这身体的掌控力。
方才还垂涎逼近的野兽像是感受到什么,纷纷停在一定地界限外,不敢再上前。甚至伏低身体,做出屈服的姿态。
片刻后,祝尊嗤笑一声。
——没有对天道立誓、没有契约约束,竟然有人相信一只魔的随口承诺。
人修?呵。
这想法还未落定,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脖颈上。
纤纤玉指,宛若柔荑,便是他以往遇见的、凭借交.媾而生存的魅魔,也远远不及。
祝尊方才还在感慨这小子好福气。
但现在……
危机感疯狂示警,纵然这少女在他眼中确实是一个只有筑基期修为的小修士,纵然他能赌这小姑娘不会对她的同伴下手……祝尊却丝毫不敢妄动。
有那么一瞬间,心神被巨大的恐惧摄住。
他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尊上。
*
秘境之外。
已经陆陆续续有弟子被从秘境中传送出来,随着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剑宗负责登记的管事也越发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一丝错漏。
要说这登记有多要紧也不至于,不过是大略估计一下,主要是为了确认出来的弟子人数。而弟子秘境中所得与门派贡献的换算,还是要等回宗门之后再细细梳理一遍。
但是……有这么一尊大佛抱着剑站在旁边,管事不由生出一种错觉,自己若是犯上一点错,就要血溅五步、命丧当场了。
他当然知道耀霜道君并非那种严苛不近人情之修士,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心生惶恐。在最初道君站在旁边的激动过后,他简直想求求这位道君——
您实在不必这么尽职尽责,随便找个地方,不管是修行还是练剑都是好的啊,不过是将出秘境弟子登记在册的小事,犯不着劳动您大驾……
但是这些话他也只能想想,万万不敢说出口。
李钧望站得笔挺,管事也只得正襟危坐在原地,不断检视先前的记录有没有错漏,恐怕以前来秘境的同僚,从来没有比他还要尽职的了。
就这样,他不过稍微分了一下神,抬头却看见一只纸鹤摇摇晃晃的朝着他飞过来。管事脸色一青:哪个不长眼的,这会儿给他传讯?!
正在这管事疯狂头脑风暴“不留痕迹干掉传讯纸鹤的一百种方法”时,纸鹤却并未在他身前停留,越过他身周的灵力漩涡,径自飞了过去。
管事大松口气。
原来不是给他的传讯啊……
不是他啊。
?!
他仓促收回方才想要毁尸灭迹的灵力。
再看时,就见耀霜道君伸出一只手来,那只纸鹤正停在他屈起的指节上,还颇为灵动地低头,啄了两下道君的手背。
管事看着,不由感慨:果然,大能的传讯纸鹤都与一般人不同,他方才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没能认出来。
他正这么懊恼着,李钧望却看过来,“抱歉,有些私事。”
管事还沉浸在方才差点损毁这只纸鹤后怕中,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李钧望说什么,就忙不迭地点头。
李钧望颔首而去。
待他离开后,那管事才反应过来。
登时脸色大变,如遭雷劈——
方才耀霜道君同他道歉,他竟然……答应了?!还点头?!
不提管事在这里如何惶恐后怕,那边李钧望特意走出了一段距离,待确认身侧无人后,才放开手中纸鹤。
他后退一步,垂首行礼,“师尊有何吩咐?”
不同于方才管事感慨的有几分灵活,这会儿,这只纸鹤才真像是活了一样。
它扇动着翅膀,前后绕着李钧望转了一大圈,见周围都没有人,不由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李钧望竟然听明白了这道叹息的意味,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加重语气道:“师尊!”
另一边传来几声轻咳,淮观逝的语气郑重下来,“钧望你这是第一次带新入门弟子去秘境,为师思来想去,总觉得有几分不放心。”
李钧望怔了一下,神色微缓:原是他误会师尊了,他还以为……
压下那些对长辈不敬的想法,看看四下,觉得自己特意找这么个无人的地方,实在是小人之心了。
李钧望:“师尊放心,这一路行来都甚是安稳,并未遇到什么……”意外。
“我怎么能放心?!”淮观逝突然提高声调,打断他的话,“你说说、你说说、你第一次见人姑娘竟然说是‘眼熟’?!,有这么同人姑娘搭话的吗?……要是由着你自己来,为师都担心这辈子能不能报上徒孙?”
李钧望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觉得师尊口中的“徒孙”,和他定义的大概不是一个。
“路上安稳?安稳、你就不能制造点麻烦?……甭管什么妖兽袭击、空间漩涡,到时候你出场力挽狂澜,小姑娘若是见了,不得芳心暗许?……对了,别用师兄教你的招式,那些剑招都太凶了些,若是那姑娘性子软和些,容易吓着人家……”
“我先前不是教过你,怎么站的、什么姿势拔剑……若是风向不好,御风诀也要用上,不然等头发糊了一脸,那就毫无美感可言了……”
李以为师尊正经教他剑法还认真学了钧望:“……!”
他一时气息不稳,逸散出来的剑气扰得那只纸鹤左右摇摆了两下。
淮观逝并不在意,操纵的那只纸鹤飞高了些,停在附近一根树枝上,缓了口气,继续问:“你没进秘境?”
“并未。”李钧望面无表情,硬邦邦回了一句。
深知自家师尊胡搅蛮缠秉性,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御华仙墓有各大宗门联手设下禁制,金丹以上修为修士禁止入内。”
“嗐!”淮观逝有些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压着修为偷偷溜进去,谁又知道了?”
李钧望脸色一黑,身周温度急转直下,甚至有几棵树枝头挂上了霜,他道:“师尊慎言!”
淮观逝不想“慎言”,他甚至仍继续给这不开窍的傻徒弟支招,“你悄悄跟着人家姑娘,等人遇到什么危险,就出手相助,不用专门露面,只留下一点线索……你想想,那姑娘不得感激、不得好奇……只要她好奇了,你就成功了一半……”
淮观逝还待继续“指点”弟子,周遭的霜冻蔓延,他一时不察,纸鹤左边的翅膀竟被冻上了。
他“哎哎哎”地叫着,不停的用另一只翅膀去拍打被冻住的这一只。还不待他继续教训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徒弟,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尖锐的、类似鸟鸣的锐响。
仙墓的禁制被触动了?!
李钧望脸色一变,道了句“弟子这就去看看”,便匆忙往那边赶去。
纸鹤还没解冻,淮观逝只好高声道:“记得为师的指点!”
李钧望御剑的动作一顿,剑行的轨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式的折痕,旋即速度骤提,飞快地远去了。
接着纸鹤看见这一幕的淮观逝目露恍然。
——这小子不错嘛,有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