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试题目泄露之事,不容小觑。
那位穿红袍的国子祭酒和礼部尚书相熟,离开酒肆后,拿着书籍,快马回长安,寻到礼部尚书,询问科举试题的事情。
结果得知,这次试题,不过就她与礼部尚书,还有定题的圣上知道。
也就是说,几乎不存在泄题的情况。
她觉得心惊,将书籍给礼部尚书看了遍。
礼部尚书吓得直接坐到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无碍,试题重选一份。”祭酒道,“这书中给的题目虽多,但全部避开便好。”
两人不敢声张,花了半日,誊抄这本书,对着上面的题目,挨个排除,最后又做了两份试卷。
回家之后,祭酒倒头躺在被褥上。
然而因白日太紧张,她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中全是那本《科举必胜指南》。
这书说起来真是稀奇。
起初她还以为是有人泄露题目,后来仔细一想,那题目下的解答,全部都是大逆不道、胆大妄为的。
不仅敢说孔老坏话,还敢对前段时间发生的大事进行批评。
若真是偷题的小贼,怎么可能有这种气魄?
但若真是自己猜的题……短短一册,就能猜中所有题目,这人当真是太危险了……
一定要在这人写出下一本书前,找到这个人!
——然而皇帝没给她这个机会。
白日早朝,圣上已经从暗卫口中知道了祭酒和尚书的对话,得知科举试题泄露,震怒不已,再也信不过这两人,说要亲自举办今年科考题目。
祭酒躲在酒肆没去上朝。
得知这消息后,哀叹一声,明白自己之后一段时间不会太平了。
而这一切,都要怪那泄题之人!
·
许珍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牵肠挂肚。
她白天洗完衣服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以为自己感冒了,匆匆回屋子加了件外套。
阳光猛烈,四周暖风轻轻。
眼前一片绿色山峦连绵成弯曲的线。
院子里。
小叫花还在劈柴。
许珍不要脸地凑过去蹭功德点,顺带和她聊天。
角落柴火堆积许多。
许珍看了眼,收回眼神。
“你已经劈了十日了,三十铜,换算一下,也是不少钱了。”
小叫花动作顿了下:“太少。”
许珍说:“和十两比自然少,你知道我那十两赚了多久吗?”
小叫花停下动作看她。
许珍看到她这动作,便知道她是在等自己说话,小叫花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自己,眼中倒影只有自己一人,当真是让人十分舒服的。
许珍傻笑起来。
笑了会儿,告诉她:“赚了二十年。”
这其中自然是少不了原主的功劳,如果这钱都是许珍赚的,她当初也不会这么舍得花出去了。
小叫花继续低头劈柴。
许珍道:“你别不理我啊,我一个人说话太没意思了。”
小叫花道:“你不必,每日陪我。”
许珍笑着说:“我哪有每日,你是不是嫌我烦?你要是嫌我的话,那我走房间里去,远远的看着你。”
小叫花手部动作停顿。
半晌,才又动作起来,说道:“不必。”
许珍没懂小叫花说的是不必远远看她,还是不必继续陪着。
她正要问。
小叫花重新说道:“不必进屋。”
“那就好。”许珍很开心,“你终于话多些了,我们现在算是一起过日子,你要是一直话这么少,我还挺为难的。”
小叫花不理她了。
许珍闲着无聊,跑进内屋拿出一本书,给小叫花念:“天子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兼利万物,与日月并明,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小……”(礼记·经解)
从经解篇翻到问丧篇。
许珍见上面写“孝子亲死,悲哀志懑”,想到小叫花已经离世的父母,便没有再念下去,将书合上,换了一本继续。
第二本书,开头便是仁义篇。
许珍念着念着,有些困。
小叫花忽然问道:“什么是仁?”
许珍靠着藤椅,揉揉眼,道:“就是爱人。”
小叫花道:“不懂。”
许珍道:“就是出于真情实感,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小叫花问:“那心肠歹毒之人,追寻真情实感,亦可成仁?”
许珍头一次听小叫花说这么长的句子,惊讶片刻,忙解释:“当然不行!仁只是一部分,君子需要学会仁、义、礼。礼就是规范仁的规则和途径,做不到的话就不算成仁。”
小叫花沉默,收起剑,站起身看向许珍,低声问道:“你救我,是为何?”
她似乎是进入变声期了,声音雌雄莫辨,比平日多了丝震慑力。
许珍托腮,拖着根竹条在地上乱涂。
她懒得编故事,实话实说道:“虽说是救你,但同时也救了我自己。”
这句话落下,后院内安静片刻。
小叫花端坐片刻,转过头看着许珍,认真的看了很久。
她眼中有波光晃荡,像是深海中落下明亮投影,因为天生桃花眼,给人深情的错觉,却又因眼角的刀疤,让人心生怜惜。
明日悬在高空,逐渐向西偏移,将原本躲在阴影之下的两人,照射出斑驳模样。
小叫花呼吸跟着日移,同样渐渐变得凌乱。
她眉头微蹙,神情依旧淡然,然而眼神晦暗,暗的毫无边际。
她看着许珍,像是沙漠行人,热切的看着一滴水。
最后,她低垂眉眼,对着许珍,非常缓慢的、一字一句的,沉声说道:“我的命,是你的。”
矮墙外,挑担吆喝声响起:“卖——饼——咯——”
喧闹声与风声纷涌而至。
许珍被卖饼吸引了注意力,一时没听清楚。
她回神后忙问道:“你说什么?”
小叫花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将手中的小剑递给许珍,剑鞘上,镶嵌红绿珠宝,这是她先前不曾让许珍见过的。
许珍没接,询问:“这不是你的剑吗,给我干什么?”
小叫花道:“是我满月时,阿母做的。”
“满月的时候做武器?你们胡人的习俗还真奇怪。”许珍笑道,“但肯定有特殊意义吧,你给我干什么?”
小叫花伸手,又往前递过来。
许珍琢磨了会儿,恍然:“你是想还钱吧?”
小叫花面色不变,抬着手,执意要让许珍收下。
许珍摸摸她头,说道:“你可真是个实诚人,以后肯定会被人欺负。”她说着,为了不让小叫花失望,还是收下了这把小剑。
她将小剑放入衣襟,小剑冰冷,贴身摆着,让她打了个哆嗦。
也不知小叫花这么点年纪,是怎么做到成天拿着个冷冰冰的小剑的。
她拍拍胸口,说道:“我会好好保管的。”
小叫花看着她,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吃完午饭,小叫花端着碗筷清洗。
许珍回房午睡。
侧身时,她觉得胸口有硬物,探手摸了摸,发现小叫花给自己的小剑放在里头,便拿出来看。
这把小剑是真的好看,剑鞘的花纹并非随便拼凑,而是形成牛羊拜天的形状。
剑鞘右下角刻了个章,红艳艳的,写的似乎是“荀家”。
许珍看完后,将小剑放到枕头下,没由来的有点心神不宁。
她在床上翻滚了会儿,满脸哀怨的爬起来,出门继续找工作去了。
·
微风拂眼。
街上依旧是热闹的人满为患,大多是穿着素色衫裙的女子,涂抹浓妆,在外面闲逛。
当朝民风开放,男女地位平等,同性之风开放,颇有魏晋感觉。而许珍所在的江陵,更是十足多情,这个地方依山傍水,河堤载满柳树,春日撒柳絮,夏日飞柳枝,在前朝作为京都,如今依旧能隐约见到奢靡之风。
可说到底,如今江陵也不过是个乡下地方,商贩众多,却大多是小门面,家族企业,不需要学徒助手。
许珍正在路上走,走了半天也没见到招工的。
快走出集市时,终于远远的瞧见一名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在墙上贴广告。
机不可失。
许珍快步走上前查看广告内容,见上头与先前青龙山书院的招工令差不多,只是将招短工,换成了招教书先生。
再看落款,又是青龙山书院。
太有缘了吧。
许珍立马想到了系统任务。
她懒得管什么脸面,直接凑过去询问那名贴广告的:“你们招先生有什么要求吗?”
那人看了许珍一眼,粗犷的声音响起:“没什么要求啊,能教就行,现在年轻先生太娇气了,被气两句就跑,老先生又抵不住学生闹,书院都只剩两个教书先生了。”
那人说完,继续往前走,去贴广告。
许珍跟在后面问:“只剩两名?那你看我可以吗?”
那人粗着声音问:“你会什么?”
许珍道:“六艺都会点。”
那人有些惊奇:“有文书吗?”
这里的文书便是毕业证、工作证明之类的东西。
原主曾经是名儒生,考过童生,后来还当过一段时间女先生。
这几日许珍出门找工作,一直把文书带在身上,见那人问了,就掏出来给他看。
那人接过去,见许珍还当过两年教书先生,便同意了。
完全没想过简历和本人不对口的情况。
他领着许珍走进茶馆,直接和许珍签了契书。
契书上写道月薪一贯钱。
许珍盯着瞧了会儿,缓缓喜极而泣,和这人道谢,接着拿着契书跑书院报道去了。
青龙山书院坐落半山腰。
许珍好不容易爬上去,在书院门口瞧见山长正在石桌边喝茶。
她招手用力喊:“山长!山长!”
山长回头一看,瞧见许珍,一口茶水喷出来:“你个倒霉的来做什么?”
许珍挥动契书:“我来当先生。”
山长震惊,跑过来抢契书:“哪偷来的?”
许珍道:“我凭本事签的。”
山长想撕契书,被许珍抢回去牢牢护着。
山长忙说:“不行不行,你不行。”
许珍问:“为何不行?”
“就你?”山长道,“得罪尚书子孙是小事,可还有别的事情——你说你文章都念不通顺,怎么教人读书?”
他想到先前,许珍在雅集上朗读辞赋出丑模样,就觉得不可思议。
这年头竟然还有不识字的?
而现在,这不识字的竟然还妄想当先生?
山长越想越愤怒,说道:“赶紧滚出去。”
许珍一点都不慌,挥挥手中纸头道:“我有契书。”
山长气的拍桌子,心想,赵先生那不靠谱的老糊涂!怎么也不挑挑人!胡乱就签契书?
契书具有大庆法律效力,若是违背,可以一路告到长安去。
山长不想犯这么大的事,企图让许珍知难而退。
他想了想,问道:“你既然想教书,准备教哪一科?”
许珍道:“都行,我都会些。”
山长诧异,没想到这个字都念不通的,竟什么都会些。
再想到先前许珍能在尚书孙女那占上风,他猜测:这人难不成真有学识?
山长略微抱了点希望,摸小胡子问:“你,诗书礼仪会吗?”
许珍干脆的回答道:“不熟。”
山长问:“长垛马射会吗?”
许珍道:“不熟。”
山长问:“时政星象可会?”
许珍道:“不怎么熟。”
山长沉默片刻,拍案怒道:“你什么都不会还想教书?!”
他被气到了,正想找人把许珍轰走。
许珍拿着契书在他眼前晃了一圈。
山长没办法,最后只好咬牙切齿,含恨道:“既然如此,你便先跟在赵先生身边,帮他管理子弟吧。”
许珍应道:“好。”
山长不想再看到许珍,转身离开,离开前,放心不下,又转头骂道:“要是让我知道你误人子弟,祸害他人,我就告官!”
许珍想到自己得到工作,还完成系统任务,心情不能更好。
不管山长怎么骂,她都笑嘻嘻道:“好好好,没问题,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职业素养,再烂的学生,我也会让他们好好上自习课的。”
见许珍这么热情,山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狠不下心,提示道:“不,其实你只要……顺着学生想法便好。”
许珍愣了愣问道:“为何?不是管教吗?”
山长语重心长的告诉她:“书院之中,有好学生,也有坏学生,好学生不用多说,而坏学生能进来,必定是家中有一定能力的。”
许珍听了,似懂非懂。
山长见她神色茫然,便又补充:“你要去教的那个班,便是坏学生较多的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