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斗与归音委托人的所在地是靠沿海的地区,但由于只是附属的乡下地区,来往的外国人并不多,然而就算如此,盘踞在此地游手好闲的“武士”们,也有了足够自己作威作福的理由。
夜斗与归音走在镇上,一名武士窜了出来,一把抓起路过的行人,大声的质问着,却不等对方回答,武士已经拔出了自己闪着钝光的刀,一边大喊着“天诛”一边挥舞起了自己的刀,狠狠地砍了下去,周围的人被吸引了过来,血腥的一幕引起了大部分人的不满,却依旧没有人能够上前去阻止。
被砍的人还未死,他倒在血泊中,身体抽搐着,发出最后的求救,围观的人已经别开了脸,不忍心直视这可悲的闹剧。
“喂!归音!”夜斗抓住神器的手臂,任他如何挣扎却没有放松丝毫:“身为神器,就要和这边的人划清界限,不要去!”
手一使力,将他扯了回来,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头,让他埋在自己的脖颈处,夜斗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不要去。”
“为什么啊……!”
能感受到急促的呼吸声,能感受到身体颤抖的频率,夜斗攥紧拳头,注视着那在地上蠕动着拼命求助的人。
“因为是这样一个时代。”
——一个夷人入侵的时代。
“因为是这样一个身份。”
——一个被人们推崇,却又不被真心相信其存在的神明身份。
“……”
“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了,不要去插手并非委托的事,无缘之人,仅能旁观,所以,不要看,不要管。”
夜斗是个神明。归音微微侧头,余光看着他的侧脸。
第一次认识到了夜斗的另一面,属于神明的,仁慈又冷酷的一面。
为什么会认为夜斗其实和人没有什么差别呢?
归音推开了夜斗,躲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示意对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夜斗冰蓝的眼瞳直视着他,平常什么都能从他脸上读懂,而这一次,归音却没能知晓这个神明在想什么。
转过头,又看了一眼被砍的那人,最后的最后还是没有人上前去救他,死不瞑目的恐怖样子狠狠的冲击着他。
胃部抽搐着,明明隔了很远,但那血腥气却仿佛就绕在鼻尖,他干呕了一下,脸色发白,心中不忍却又有着莫名的冷漠感,意识到这一点,归音发白的脸又差了几分。
冷漠,仿佛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你真可怕。】归音唾弃着自己刚刚那一瞬间的圣人的怜悯。
见死不救,这能成为自己讨厌夜斗的原因吗?他反问自己,然而真正答案却早已经不用细想。
——他绝对不会背叛一个说要陪伴自己的神明。
“笨蛋贫乏神!你是想让委托人等多久!笨蛋就是笨蛋!”
他又挂起了自己恶劣的笑,一个跨步上前,狠狠地踩上了不知道神游至何方的夜斗脆弱的膝盖,大笑着看对方疼得到处乱跳,那一双隐藏了自己所有情绪的冰蓝眼睛恢复了以往该有的神采,并且还控诉的望着自己。
夜斗未能拥有人心,但是……
他跟上了佯装生气大步行走的夜斗,戳戳对方有些弓起的背,眼帘中是夜斗努力压下,但又不可抑制的勾起的嘴角。
但是……他还没有丢弃那仅存的人性啊……自私,护短,珍惜重要的人和物以至于可以忽略其他的一切,这些可怕的负面情绪是人特有的。
——神明真冷漠,人比神却更加冷漠。
“混蛋!这样很疼的啊!”
“哎~笨蛋神明也会疼?”
“喂!”
————————————————————————————————————————
那样一场血腥事件终究作为一个“事件”过去了,而委托还得完成。
委托人是本地的一个出名的理发师,年纪已大的他将手艺完美的传承给了自己的儿子,而之后自己就在家里享受最后的时光。
但是某天晚上,儿子回来较晚,身上沾了血的痕迹,后面是被草席盖住的尸体,从漏出的衣物以及佩刀来看是经常找村民麻烦的浪人。
儿子解释着是反抗时失手杀了浪人,而那浪人脖颈处的伤口正好与之相符,凶器是剃头刀。被吓坏的老人默认了这个解释,允许儿子将尸体埋到乱葬岗,而这是从这一天开始,老人也就再未见到自己的儿子回家,心中苦闷的老人一病不起,却又碍于自己儿子杀了人,而无法大肆寻找其下落,每天只能心中祈祷着,却凑巧遇到了夜斗。
“请您!一定要!一定要找到我的儿子!”
归音扶住了要行大礼的老人,而老人惶恐的后退了几步,又跪了下来,并将自己早已经收拾好的家产摆了出来,身体颤抖着不停乞求道:“夜斗大人!这是您的香油钱!请您一定要…!”
“喂!你这是在小瞧我吗!”
夜斗不满的抱怨着:“我只要五円!只要五円!”
“这……”老人抬起头,眼神躲闪,却已经细细的大量了眼前这个性格稍显怪异的神明几次。
一个只要五円的神明大人……老人焦躁着,怀疑着,却最终叹了口气,将摆出的财物重新包了起来,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拿出一个价值五円的钱币。
“你的愿望我确实已经知晓了!”
“多谢夜斗大人!!!”
老人再次弯下身躯,额头紧贴在地面上,半晌却得不到回复,一抬头,却发现刚刚还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年轻外貌的神明已经不见了身影。
乡下毕竟是乡下,没有城镇中心的繁荣,但远离人群的小镇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归音跟着夜斗,小心避开林中伸在外面的尖锐枝条,第一次走这样的小道,归音还有些不适应,偶尔一个踉跄,被夜斗即使伸手抓住。
“夜斗,这是?”
“啊……在这边……”夜斗环绕一下,掀开了阻挡在身前的树枝,“我们要去找地藏公,恩……就是人们所称呼的土地神,地藏公是神明对他的称呼,地藏公身为管理土地的神明,与其他神明之间的关系都很不错。”
归音张了张嘴,“不可思议……”
“的确,这么大的御神木在现在的确已经不多见了。”
那是一颗不只需要多少人才能将其围起的巨大树木,上面牵着一圈白色的装饰,而在这样大一颗树木之下,有一个不大的小洞,半截侍奉着土地神的神龛被放置在里面,而突出的一截早已经变得破烂,而小小的神像上围着蓑衣,免受了风吹雨打的侵蚀。
夜斗在神像前的小台阶上轻轻敲了敲:“地藏公!”
“喂!地藏公!!!”夜斗再次使劲拍了拍身前的小台阶,本该出现的小老头却一直没有出现,夜斗看着上面供奉时留下的小盘子,看起来还很新,那么管理这一块的地藏公就还没有消失。
也就是说土地神这个小老头不理神?!夜斗脸一黑,哈?!不就是有神社吗!这样一个小神社有什么好……
“啊!!!”
头顶被什么东西敲过,夜斗往前栽去,狠狠地磕在了坚硬的石像上。
“无礼的小子!许久不见你就这么对待老头我么!”
在突出的一部分神龛上盘腿坐着一个矮小的老头,身体有些透明,他跟神像长得相似,手里拿着一根长度是他两倍的拐杖,很显然,也都便是被那根拐杖攻击了。
地藏公小胡子气的抖动着,归音忍得浑身颤抖,夜斗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无法自制,归音上前鞠了一躬,:“您好,我是归音,夜斗的神器,他刚刚实在是太……哈哈哈哈……”
“哈哈哈……刚刚出生的神器真是活泼,老夫是管理这一片地域的土地神,叫老夫地藏公就好。”小老头伸出拐杖轻轻碰了碰归音的肩膀表示打了招呼,看见还在不停抱怨的夜斗,他面色一变又狠狠的向下戳了几下。
“哼,没礼貌的家伙。”
“切……这个古怪的小……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
夜斗哼哼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喂,地藏公,我来是有重要的事的,你知道下面那个理发师的儿子吗?”
“……那是个好孩子,但是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夜斗,莫非是……委托?”地藏公突然反映了过来,手中的拐杖不停的敲着神龛屋顶,“老夫……老夫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小老头低下头,鼻尖有些泛红,他将自己半张脸都埋在了胡子里。
“理发师的委托,那个孩子失踪了,就在几天前,地藏公,你是土地神,你知道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吗?”
小老头抽了抽鼻子,拐杖再次轻轻敲了敲,本来稍显寂静的小林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了,但只持续了一秒,突然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什么东西跑过的声音爆发了出来,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声音慢慢消失,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样子。
归音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地藏公身上,只见他的脸色突然苍白了起来,身形一晃,本来就是半透明的身体更加飘渺。
“那边……墓地,那边很怪,虽然这是老夫管辖的区域,但那一处却从来没有去看过,土地神不能自己走动,代步的动物们不愿意去,老夫也就不能去,夜斗小子,那个人类小子的消息拜托你也告诉我一下了……老夫……老夫有些累……”
刚刚还神采奕奕的小老头眼睛渐渐闭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迷糊,他抱着拐杖,透过神龛的屋顶渐渐陷了下去,与石像融为一体。
“夜斗?这是……”
“啊……或许不出意外的话,又是一个神明要消失了……地藏公的信徒,恐怕就只有那个小子,而现在地藏公他已经快要消失了,那个小子也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