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乌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坐下。
这趟公交车她将从接近始发站的地方坐到终点站,起点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家里,终点是她以后将要“工作”的地方。
时乌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这样背部贴合着椅背,稍微舒服了些,她把书包稍微拉开了一点,伸进去,摸了摸里面的文件夹,还是觉得不放心,把文件夹拿出来,合同上的条款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方才放回书包里,把拉链拉上,在怀里抱紧。
她现在要去一家叫做“山海”公司报道,作为一名训练生。训练生在一周前还是一个很陌生的词语,直到山海的星探拿着名片来找她。
几乎没听过的公司,也从来没想过的职业,时乌却几乎是次日就答应了他。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位叫李文叔的星探说做训练生每个月可以拿到一千元的工资。时乌平时用钱很节省,这一千块钱用作生活费后还能剩下一大笔,十三岁就实现财务自由对她来说是个非常大的诱惑。
虽然时乌的家里并不算缺钱,但也不算富有。
窗外是一大片一大片浓烈的秋意,风吹过来,火红的枫叶哗啦啦地往下掉,时乌把手悄悄地伸到窗畔,接了一片落叶,夹进日记本里,而后非常郑重地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歪歪扭扭地写着。
“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希望能遇见很多喜欢的人。”
一个半小时过去,公交车终于到了终点站,时乌从公交车上跳下来,按照李文叔给的地图又走了一小段距离,才到山海。
和她想象中的高耸入云的大厦不同,这是幢只有四层的小楼,说是小楼,又比一般的小楼大一些,反正整体就是有些失望,又不那么失望。
前台正在打游戏,而且打的正酣。
时乌不敢打扰他,就这么干干站着等了十五分钟,前台的一局游戏才结束。
“妈的,一群菜鸡!气死老子了!看老子下一局不砍死你!!”前台手下点着手机准备重新再开一局,眼睛随意瞟了前面一眼。
时乌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穿了一件雪白的毛茸茸的卫衣,齐肩的短发柔顺的耷拉着,一双小狗似的眼睛乖乖的看着他。
真TM的乖。
这是朱北那一瞬间脑袋里第一闪现的想法。
这么乖在山海里肯定要被欺负哭的吧。
另一个想法随之而来。
后来他被时乌和顾暻晞整地欲哭无泪的时候,恨不得给现在的自己一巴掌,这TM的根本就不叫看走眼了,这叫眼瞎好吗!
“小朋友,来我们公司干嘛?找人吗?找谁?”朱北把手机收起来问道。
时乌两只手攥在一起,有些怯生生地:“我来上班的。”
朱北噗呲一声笑了。
貌似这小姑娘还真是以为自己是来上班的,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实在太乖了。
“谁来找你上班的?”朱北又问。
“李文叔。”
李文叔来的很快:“父母签字的合同带来了吗?”,他问。
时乌把护了一路的合同双手递给他,李文叔哗啦啦地把合同翻到签字那一页,确认后满意地把合同合上,夹在腋下:“走,叔叔带你去参观下公司!”
“好!”新鲜的事物总是让人兴奋的,时乌有些高兴起来。
“咱们山海一共四层,一层除了大厅,其他都是练习室,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食堂,四楼是宿舍。床位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被褥都是新的,不过衣服你要自己带,带了吗?”
“带了一套。”时乌拍了拍书包道。
“他们现在都在休息。”李文叔把她带到一间练习室前,“衣服特别是上衣以后要多带一点,练习出汗多,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感冒。”
天气已经很冷的,时乌身上穿的是毛绒卫衣,但练习室里的练习生们却大都是短袖,只有少数几个穿了长袖,现在是休息时间,他们三三两两地靠在墙上或坐在地上,年龄大概都在十多岁,除了样貌顶顶好看,其他跟学校里课间休息的同学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除了一位。
一个男生在教室的一角,先是躺在地上,再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再躺到地上,如此反反复复,有时候能打一个漂亮的挺,有时候勉勉强强能站起来。时乌站在门口的这一小会,他就打了十个挺。
是个狠人。时乌暗戳戳地在心里想到。
察觉到时乌的目光,李文叔介绍道:“这是你顾暻晞师兄,刚来公司训练一年,但已经超过其他两三年的了,做练习生平时就要刻苦努力些。”
“嗯嗯,我知道了!”时乌重重地点点头。
小朋友乖乖地样子让人特别想摸摸她的头,事实上李文叔的确也这么做了,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刚来倒也不用太努力,先适应下环境再说。”
李文叔拍了拍手,把训练生们叫过来,开始介绍时乌:“这是你们新来的小师妹,叫时乌,今年十三岁,在你们里面算小的,你们多照顾些她。”
“师兄师姐们好。”时乌乖巧地和大家打招呼。
“哇!她真的好像一个奶团子!”人群中一个女生挤到时乌身边,“好想揉她的脸!”说着就已经将魔爪伸到时乌脸上了。
“妈呀!!她的脸真的好软好软!!!我哭了!!!”女生捏了一把后尖叫起来。
练习生们发出剧烈地哄笑。
“俞笑,你们小师妹刚来,你可别把人家下跑了!”李文叔笑着制止道。
“没事没事。”时乌连忙摇摇头,“我的脸禁捏,我的七大姑八大姨在加邻居和路上遇见的婶子都特别喜欢捏我的脸。”
“哈哈哈哈!!”这次大家都忍不住笑的更大声了。
唯独一个人没有笑。
时乌的余光掠过顾暻晞,他跟练习生们隔着两步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好跟热闹隔开,此时正一遍用袖子抹掉额头的汗,一边看着窗外的树叶出神。秋天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以他的下颌角为分界线,他的脸一半在阳光中,一半沉默在黑影里。明明是十多岁无忧无虑的年纪,看起来却满是寂寥。
像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时乌在心里暗下定论。
而后李文叔一个个开始介绍训练生给时乌认识,介绍到俞笑的时候,她把时乌抱在怀里摇晃着:“天哪你太软摸起来太舒服了,待会我吃饭可能要多吃一大碗。”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时乌在脑海里转了一圈也没转清楚,稀里糊涂和师兄师姐们一个个握手,她先天性的脸盲,不爱记人名,所以几乎算是就记住了俞笑,还有顾暻晞。
“这位是顾暻晞顾师兄,刚才跟你介绍过了,练习时长一年。”李文叔道。
顾暻晞没有向其他师兄师姐那样拥抱或者握手,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时乌似乎被冻到了,也回了一个冷冷地点头。
破冰环节以结冰结束,是李文叔没想到的,他看了看时间:“中午了,大家吃饭吧!”
练习生内响起一阵欢呼声,接着不到三秒的时间,闪了个干干净净,除了顾暻晞,又回到原地,像个机器人一样,又开始练打挺。
“我们先去吃吧,他习惯晚一会。”李文叔摸摸鼻子道。
许是饿了,时乌中午吃了一大碗米饭,吃到一半,她才看见顾暻晞来到三楼,打了菜一个人找了个桌子坐下来吃。
时乌暗暗观察了他下,他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和她想象中的狼吞虎咽完全不一样。不过他真的很是独来独往,不喜欢跟人交流呢。
“你顾师兄表面上看着挺冷的,其实是个很贴心的孩子,等你以后相处多了就知道了。”李文叔注意到时乌的目光,这孩子好像对顾暻晞挺感兴趣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
“嗯嗯。不过我其实也是这样,看起来挺乖,其实一点都不乖,我爸爸在家手里就没离开过鸡毛掸子,动不动就要吓唬我。”
时乌煞有介事地样子把李文叔逗笑了:“那你周末来山海训练还蛮好的,你爸妈能清净清净。”
时乌嘿嘿地笑了。
下午时乌先是进行了一场声乐测试,时乌选了首《歌唱祖国》。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这首歌前些天的国庆节她刚刚在学校的晚会上表演过,词记得最牢。时乌从小就喜欢唱歌,但她有个毛病,就是爱忘词,但她又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唱到忘词的地方就自然而然地造词混过去了。
“能不能,换个……流行的?”等她激情澎湃地唱完,声乐老师才弱弱问道。
时乌想了想,又唱了一首《烟花易冷》,这首歌词比较难记,时乌怕出错,唱的时候有些紧张,唱完有些忐忑地看着声乐老师。
“两首歌都很不错。”声乐老师很是捧场地鼓了几声掌,“李哥出马就是不一样,这次请了个宝贝回来。”
李文叔也很开心,接着去请舞蹈老师过来给时乌测评。
舞蹈老师是位男士,头发自来卷,留着络腮胡子,身体很是健壮,往时乌身前一站,满满的都是威压感。“先跳一段给我看看。”他说。
时乌站在原地,手插进口袋里又拿出来,有些不知所措:“我……不会跳舞。”
“一点都不会?”
“一点点都不会。”
山海的老板是现在一个一线的男演员,在娱乐圈脚跟站稳了就想着出来单干,顺便开了家公司。山海现在有四个经纪人,一个跟着老板,一个带着两位十八线的女演员,一个带着一个刚成年的男团,最后一个就是李文叔,带着一群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出道的小娃娃。
李文叔眼光一向挺好,带回来的孩子除了模样出挑,基本上唱歌跳舞都有些基础,像这样一张白纸,一点舞蹈都不会的倒还是头一个。
“广场舞会吗?广场舞也行。”络腮胡子声音高了起来。
时乌被他吓的有些想哭,她吸了吸鼻子,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我会广播体操,可、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