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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问与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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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斐压根就没有听说过“熹平”这个年号,自然也回答不了?裴舸这个问题。

卫斐只笑了?笑,学着裴舸的?模样,似有话说,却也不作答。

裴舸的?眉心渐渐皱在了?一起,望着卫斐的?神色一时更为探究审慎。

“这样吧,”静默着僵持片刻,卫斐微微一笑,主动与裴舸道,“这样下去也无甚意思,不妨如此吧,我们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大家?轮着来如何,问时真心相问,答便以诚相答,互助互惠,如何?”

裴舸思索片刻,只谨慎地提出补充意见:“可以,但?既是要求答得时候要以诚相答,却也不可去故意问一些宽而泛、必须得要人长篇大论去答的?刁钻问题来百般刁难。”

——在裴舸看来,这位毓昭仪现既都能?一口叫得出自己身份、窥破自己重生而来的?真相,而自己却对这个养母堂姐的?来历生平、喜恶牵挂均一无所知……自己在明、对方在暗,自己的?上辈子就如一张摊开的?画卷来□□裸地展现在对方眼前,对方却是在自己记忆中?从无出现过的?“隐形人”。

且现在自己是个年幼无依的?垂髫小?儿,对方却是独得桓宗皇帝偏爱、执掌凤印的?后宫之主,如此形势对比,若真是要谈论合作,裴舸作为“势弱者”,自然是大力支持、从无拒绝的?道理。

故而,在听到?卫斐提出这个建议的?第一时间,裴舸便毫不犹豫地在心里痛快地点了?点头。只还念着“上赶着不是买卖”,裴舸便故意要再“思索”一二,不想去对此表现得太过热络。

但?裴舸实际上却是真心想以此来与这位毓昭仪结交、打开二人现在彼此互相防备的?冷漠僵持局面的?。但?却同时又忧虑自己这边赤诚以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对方却又故意使坏耍赖,问他时只专挑一些非常难以作答的?问题来问,回答他时却又顾左右而言他、答得漫无边际,废话连篇、有用的?一个字没有……那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那不如干脆这样,”卫斐倒大气得很,丝毫没有被裴舸所冒犯到?的?意思,笑着道,“约定你我只能?去问对方可以直接用‘是’或‘否’来作答的?问题。当然,既都如此了?,答得人真不想答也可以不答,但?要答了?,便必须无愧于心,坦诚以待。”

这回裴舸不再迟疑了?,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也有来有往地主动礼让了?回去:“朕以裴庄皇室列祖列宗之名?起誓,以下所答,绝无虚言。你先问吧。”

卫斐笑了?笑,没有作太多?思考,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听您以皇室列祖列宗起誓,我反倒是很好奇……你手上可有染过同族皇室的?血?”

裴舸愣了?一愣,继而很快便笑了?。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但?裴舸同时也完全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虽然裴舸一直腹诽桓宗皇帝是纵情声色、被女人掏空了?身子,但?也不得不承认,昔年桓宗皇帝以三十三岁的?鼎盛壮年之龄于行宫突然暴毙……届时前朝后宫,确实也是对此毫无防备、惊起一片震荡。

桓宗皇帝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无论再怎么?样,他也至少还是个皇帝,皇帝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皇帝死的?时候膝下却没有留下任何对于正统继承人的?只言片语。

桓宗皇帝宠信阉党,朝野众臣早便对此多?有微词,桓宗龙驭宾天?的?消息传出后,留下的?五大阉人更是如临死前的?狂欢般疯狂作乱朝堂,朝臣再忍耐不得,双方剑拔弩张、图穷匕见,又多?有不共戴天?的?似海深仇……几?地诸侯王作壁上观,更是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只待有朝一日能?以“清君侧”之名?直入洛阳。

若不是几?家?诸侯王都只想作“蚌鹤相争,渔翁得利”的?“渔翁”,而又怕偏作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螳螂”……或许那个位子,依然也不会才有十二三岁的?少年郎裴舸什么?事。

桓宗尸首归洛之日,便是洛阳兵乱之始,几?方势力大混斗,梁皇后为能?享太后尊荣,故而请人将裴舸秘密带入自己宫中?,以皇后之名?做主认裴舸为嗣子,将帝王传给了?彼时母家?满门遭诛、被冷待多?年毫无倚恃的?裴舸,兼命自己垂帘听政。

当然,为野心所驱动之人,最后也终将被野心所吞噬……梁皇后自己的?下场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也正是因为这皇位严格意义上并非承自桓宗皇帝而是“淫/后”梁氏,梁皇后一党被清算后,裴舸虽然能?继续做着他的?皇帝,且还依靠着自己的?几?番筹谋日渐在朝中?站稳了?脚跟。但?朝野内外诋毁他的?声浪也不小?,一直都有人揣测是他联合梁后弑杀了?自己的?叔父篡位,甚至还有人处心积虑编造传播他与梁后间有苟且之事……

裴舸对此只有付之一笑,觉得那些人十之八/九是他后来一直试图主张变法的?利益相关者,不然若非故意恶意构陷……裴舸也实在是想象不出,他们能?对一个彼时才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有多?大的?“高?看”。

但?无论如何,裴舸能?底气十足地说:桓宗皇帝的?死,确实是与他毫无干系。

就像他也能?毫不避讳地去承认,梁后确实秽/乱宫闱,但?让那些人失望的?是,梁后通/jian者众,但?里面还真就没有他。

想到?此处,裴舸笑着摇了?摇头,还意味深长地多?答了?卫斐六个字:“来不及,不至于。”

裴舸最初能?登上帝位,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桓宗皇帝无嗣而崩;地利,彼时还在后宫中?、梁皇后跟前的?皇室子弟,裴舸是血缘关系最近的?那一支;人和,梁皇后也就正好偏偏看中?了?裴舸先帝嫡长子的?“好名?声”与母家?死得一干二净的?“好拿捏”。

但?归根结底,也只是因为梁皇后自己想要垂帘听政、把持朝纲,为方便弄权,才把战战兢兢地当了?十几?年隐形人的?裴舸提溜起来、放在了?皇位上。

桓宗皇帝之死尚且与裴舸无关,桓宗的?那些儿子就更不会是他杀的?了?,裴舸那时候哪里有那么?大的?势力。至于裴庄皇室的?其余人等?,能?威胁到?皇权的?那些,先是被多?疑善变的?桓宗皇帝杀了?一批,后来梁后弄权,又砍了?一批,待梁后倒台,再连带着一批下去吃挂落……总之,等?到?裴舸真正掌握了?部□□为皇帝的?权柄时,还留下来的?也就是几?个耄耋老人、偏远宗室了?。

前者可谓“来不及”,后者便是“不至于”了?。

裴舸知道自己厉行变法以后许多?利益相关的?世家?大族为了?抹黑他,不惜伪作历史将他编造成一个忘恩负义、心肠歹毒的?阴谋家?形象,说枉费桓宗皇帝怜他孤弱将他接入宫中?亲自抚养,他却是狼心狗肺反咬一口,与叔母梁氏通奸毒害叔父,借yin后梁氏之手荼毒遍桓宗皇帝子嗣,待羽翼渐丰后又一杯毒酒弑君犯上……

这些匪夷所思的?稗官野史裴舸也听过不少,心中?自然是很生气的?。但?读书人的?嘴又偏偏是堵也堵不住的?、杀也杀不尽……裴舸捏着鼻子隐忍多?年,而今再听旁人这般问他,倒也不会恼火发作,反还会在答出这一问时多?了?一些因“不曾沾染过至亲鲜血”而莫名?生起的?洋洋自得感。

——似乎单这一件,便足够证明自己的?德行比之先人,可是好上太多?。

虽然事实也不过如裴舸自己所承认的?,不过是“来不及”与“不至于”罢了?。

卫斐低下头默默消化了?这六个字,看那神色,也不知她心中?想到?了?多?少,只在沉默片刻后,抬眸望向裴舸,轻缓而客气道:“该您了?。”

裴舸这边反倒是犯起了?犹豫。

其实当下真正最想问的?也就只是那一件事罢,但?要怎么?个问法才能?一击即中?、不动声色……却得是个需要好好琢磨的?事情了?。

纠结很久,裴舸还是选择先问卫斐:“你活过了?熹平二十九年么??”

卫斐迎着裴舸希冀难掩的?目光,微微笑着,缓缓地点下了?头。

她自然是能?从对方的?语调神态中?,读出来裴舸心里真正所希望的?答案是什么?。

——卫斐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想:按照自己上辈子的?情况,也确实不能?说是死在了?熹平二十九年前吧。

果不其然,卫斐这个头一点下去,裴舸的?脸色霎时变了?,整个人浑身打了?一哆嗦,双目闪烁着炯炯的?光彩,死死地盯紧了?卫斐,似乎有一肚子的?疑问忍耐不住地就要立马倾倒出来。

卫斐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结合裴舸这前后两次相问都纠缠在了?同一件事情上,不难猜测,“熹平”多?半是对方登基后的?年号,而熹平二十九年……十有八九是对方的?死期。

作了?将近三十年的?皇帝,也算是够本了?,但?以对方当下的?心机水准……却又让卫斐不得不半是腹诽地揣测着,可能?这人是到?了?小?孩子的?身体里,就有被小?孩子本身的?智商带着跑了?吧。

不同于卫斐的?默默吐槽,裴舸却是在这一瞬间恍然大悟。

——裴舸想,他知道对方为什么?宁愿孤身深入桓宗皇帝那堪比龙潭虎穴的?后宫之中?,却偏还要对自己冷待戒备至此了?。

虽然这种认知,让裴舸心中?同时也不由?生起了?满腹的?牢骚、挫败与不畅快。

卫斐在点下那个头的?同时也做足了?自己忽悠不了?裴舸下个问题的?准备,于是略一思索,狠了?狠心,将自己真正想问的?那个问题斟酌着问了?出来:“你的?养母、我的?堂妹,卫嫔……她最后,是死在而今这后宫中?哪一位的?手里么??”

其实卫斐真正想问的?,是卫漪是否是死在了?太后手里,但?倘若事实上太后卒于卫漪之前,那卫斐要这么?问了?,可不得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而如此泛泛而问,其实无论裴舸答是与否,卫斐所能?得到?真正有用的?讯息都很少。而她这一问真正想试探的?,实际上则是裴舸是不是清楚卫漪之死的?内情。

裴舸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地望着卫斐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却是道:“不算是。”

卫斐的?心微微一顿。

——是便是是,不是便是不是,“不算是”又是个什么??

看裴舸那神态,倒像是里面还要有许多?内情一般。

卫斐眉心紧皱,不欲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只抬了?抬手,示意裴舸继续。

裴舸在问出第二问是像是内心做过极大的?挣扎、又像是已经激动得迫不及待,他紧紧地扼住双手,按在膝上,双目炯炯地凝视的?卫斐,不愿错过卫斐面容中?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咬着后槽牙,缓缓的?、满怀希冀地问道:“你死前,太子继可率兵击退了?阿鲁台,收复了?冀、豫两州”

虽然裴舸内心并不愿意承认,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一生在史书上并不会留下多?么?好的?评价。

一个遭北蛮俘虏而去的?皇帝,他既没有选择在蛮人破城前自戕以死社稷,就不可能?再妄求史册另予他几?多?柔情。

哪怕他自认为自己这一生尽力了?,灭阉党、平外戚、变新法、清吏治……然而,一个遭敌军俘虏的?君主,或者更糟糕些,如果太子也不能?成事,那便还可能?直接成一个亡国之君。

又能?乞求死后得到?几?多?美誉?

重回幼年,裴舸壮志满酬,对上苍给予自己的?第二次机会感激涕零、泪流满面。他想,这回总不会再错了?,不会再遭奸人算计而妄杀重侯,不会再被杨建等?奸佞小?人所蒙蔽,不会再妄图以酷吏而求速效,不会再与萧惟闻离心离德……这回,总一定得行了?吧。

裴舸本以为在今生的?无限可能?之前,自己早已经完全释怀了?前世种种,甚至在初见卫斐时,也不过只是单纯感慨这位毓昭仪生得可当真是极美,继而引得他对卫昭思忆连绵,想着这回怎么?也不至于叫表妹再枉死了?。

但?在卫斐点下头的?那一刻,不,甚至更早,在卫斐提出一答一问的?那一刻,甚至更更早,在卫斐开口试探的?那一刻……裴舸便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以为自己不去在意了?,就当真不会在意了?的?。

他终究是被磋磨得屈辱死在了?草原之上,到?了?也没有回头看一眼故土。

却仍还是希望至少至少,他的?太子,还是完成了?他的?遗愿、重振旗鼓攻回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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