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斐听得神色微妙。
早知道有人晕血、晕针,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晕/裸的……
卫斐一时没忍住旺盛的求知欲,好奇追问道:“不能看女子赤……那男子呢?”
裴辞微微愣住,茫然地睁大了双眼。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听他坦诚完,还能云淡风轻地反问上这么一句。
迎着卫斐求知若渴的目光,裴辞还真被她带得僵着脸老老实实地回忆了半晌,最后无奈摇头,坦诚道:“朕不知道。”
——他又从没有试过。
“嫔妾在闺阁时听闻,陛下早年极好仗剑游/行四方、惩恶扬善,”卫斐惊讶扬眉,“难道竟从未有过,嗯,不怎么方便的时候么?”
“传言多为外人虚作,不可尽信,”裴辞认认真真地纠正道,“朕外出也并非……且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方便之时纵有,朕自当谨守君子之礼,勿听勿看。”
“原是如此,”卫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也乖觉地没有追问裴辞个中缘由实际为何,只轻笑着揶揄道,“陛下不会就是因为此,才一直故意冷落后宫的吧?”
裴辞迷惑地睁大了双眼,呆呆道:“朕这个样子,自然不便与女子同房……”
卫斐面上笑意不由更甚,倾过身来,小臂支在腿上,撑着脸盈盈道:“这么说,陛下至今……竟还是从未有碰过女人么?”
裴辞猛地忆起某些极为狼狈难堪之事,脸色刷地一白,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朕的情况,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这话隐有质问之意,是生气卫斐倘若早便知情,又缘何这般故意愚弄自己。
“这有甚么好稀奇的,”卫斐伸手捋了捋鬓发,言笑晏晏,“嫔妾在闺中时,见过有九尺壮汉畏惧绣花针之威的、也有威风凛凛的官差不能见一点血花的、还有平日伶牙俐齿一见火光就惊恐癫狂的……陛下的情况,嫔妾先前虽不知,但方才陛下那么一说,可不就全明了了。”
卫斐冷漠地想:您这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恐怖性神经症而已,有晕血晕针恐高恐火恐黑恐虫恐密闭恐广场的,您这不过区区恐/裸/体,虽然吧……确实是略有些猎奇。
但看皇帝适才反应,卫斐在心里默默对照量表给他打了个分,估摸也就轻到中度而已。
而面对恐怖性神经症患者,表现出诧异、不解、厌恶、排斥等情绪,是非常愚蠢的一种做法,只会无形加重对方的焦虑紧张、使其增强回避行为,致使病程进一步发展。
果然,卫斐一脸无所谓地一一列数完,皇帝的脸色立时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
裴辞怔怔地凝望着卫斐,心里溢满了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那这些人,”裴辞垂着头,低低道,“他们后来,可都……”
裴辞有些问不出口。
“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罢了,”卫斐闻弦歌而知雅意,笑意盈盈地拉住裴辞的手,见对方僵着身子没拒绝,遂变本加厉地掌心相贴,十指相扣,轻巧道,“只要有心,自然是治得好的。”
裴辞的脸刷地一白,冷汗自额上涔涔落下。
他很难不去回想到曾经某些暗无天日的“治疗”过程。
卫斐见他避讳至此,微微一愣,继而马上改口道:“当然,陛下是天子,倘若不在意,不去管它也就是了,本也碍不着陛下什么。”
裴辞苦笑了一下,心知卫斐这话也不过宽慰他而已,闷闷低语道:“二哥子嗣不丰,母后总是希望朕能留下一二血脉的。”
卫斐没忍住,缓缓笑了出来。
裴辞茫然地看着她起身,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右手与自己紧紧相贴,左手背到身后,顺势扯下了系着的发带。
三千青丝如瀑散落,发上毫无珠饰,脸上不染脂粉,却更衬得此时的卫斐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裴辞一时看呆了。
下一刻,眼前一黑,一只熟悉的手绕过脑后,轻巧地单手打了个松松的结。
“既然只是不能看,”卫斐哂然一笑,抬腿跨坐到裴辞膝上,笑得意味深长道,“那陛下就不要看好了。”
裴辞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屏住了。
他不知道他现在这幅小心翼翼的珍视模样,看起来有多/煽/情。
也不知道此时坐在膝上的卫斐,仰起脸望着他时,眼底的神色有多复杂。
卫斐发誓,自己一开始真的只是看不惯这张脸拿了个堂堂天子身份,竟还能过得如此苦逼而小心翼翼……对方苦恼迷茫的模样,看上去实在是太好欺负了。
卫斐好心给他提供一种破题的思路而已,逗弄不过顺手之举。
多余的事情,她一开始真的没想做,起码没必要第一天就上赶着做。
但……
卫斐低低地叹了口气,倾身过去,吐气如兰,轻抚着裴辞的脸庞,喃喃道:“陛下,嫔妾可以碰碰你么?”
裴辞茫然地眨了眨眼睫,带着黑色的发带微微晃动,本就不紧的结隐隐有松开的征兆。
“您不反对,”卫斐低低笑道,“嫔妾可就当您默许了呀。”
裴辞迷茫地想,可你现在不就是正在……
下一刻,裴辞便知道卫斐要的是哪种“碰”了。
一个柔软的、细腻的、颤动的、甜蜜的东西轻轻碰到了裴辞的唇上。
裴辞完全懵了。
那实在是一个非常纯/情的吻,两个人仅仅只是唇瓣相贴,反复厮磨着,再没有更进一步的其他动作。
仿佛仅仅如此,便已经全然满足了一般。
裴辞恍惚感觉自己似是喝了一百坛的梨花酿,醉得晕晕乎乎,熏熏然不知今夕何夕。
他无意识扣紧了卫斐的手,本意是防人作怪,后来却不知怎的,抓得越来越紧,竟像是害怕人会逃了般。
这实在是源于潜意识、非常莫名的一股恐惧。
裴辞恍惚感觉自己正站在大好春光里,手里捧着一把雪,轻不得、重不得、揉不得、捏不得。
既怕握得轻了留不住会飘走,又怕揉得重了会使她遗憾地融化在自己掌心间。
裴辞心底蓦然浮起克制不住的焦躁恐惧来。
他又着急又害怕,然后天地间突然便下起了雨,浇得裴辞神魂狼狈,骤然醒神。
裴辞品尝到唇齿间的点点苦咸,愣了愣,悄悄睁开眼,正看到卫斐通红的眼眶。
系在眼上的发带早在二人耳鬓厮磨间不知不觉便飘落于地。
这时候自然是谁也顾不上理会它了。
“你哭了。”裴辞下意识替卫斐擦拭滚滚而落的泪珠,正想问句“怎么了”,抬手瞬间,眼角余光却瞥到刚刚放开的卫斐腕上、那被自己五指生生勒出的道道血痕。
卫斐腕子极细极白,欺霜赛雪,皓皓如一段旖旎春光,在这样漂亮得堪比画作的手腕上,单单是磕碰出一小处青紫来,都是叫人极为扼腕痛惜的存在。
而现在,道道勒痕狰狞肿胀,在那雪白肤色的对比下,更显出一种骇人的凌虐来。
叫不知情的瞧了,恐怕还要以为这是遭了什么酷刑。
裴辞登时面色大变,懊悔不迭道,“对不住,是朕捏痛你了么?你早应该推开朕的……”
卫斐后知后觉地垂下头,眼神怔忪地落到自己腕上。
略微扭动了一下手腕,卫斐自觉问题不大,只是皮肉伤看着骇人,实际既不伤筋也不动骨,略微养两天就好了。
可惜不待卫斐开口,裴辞已将她打横抱起、规规矩矩地放到榻上最里面,揉了揉她的发顶,叮嘱了句“好好坐着别乱动”,转身就出去了。
卫斐一点手上的皮肉伤,先体会了把腿脚残废的待遇。
裴辞也没让人等太久,很快便回到了东暖阁,手里拿了一管通体玉白的药膏,与卫斐解释涂上后推开散淤血极佳。
宫人进来调整了夜明珠的亮度,裴辞借着这光,一点一点,认认真真地给卫斐手腕上了药。
碰到先前碎瓷割伤的地方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卫斐先前竟偷偷解了手上缠好的绷带,就这么与他胡闹了一晚。毫无保护的伤处早有丝丝血色渗出,几处血肉甚至微微外翻,看着甚是骇人。
裴辞非常不满地抬头瞪了卫斐一眼,见对方一脸的若无其事,心中憋闷也不好发作,只得再出去了一趟,复又带了治外伤的药膏回来。
宫人们早乖觉地退出去了,亮澄澄的莹白珠光下,裴辞认真上药的动作显得分外煽/情而动人。
卫斐瞧着瞧着,身子就跟没骨头一样,又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裴辞微微一僵,知道该推开她的,手却怎么也推不下去。
“陛下,”卫斐故意使坏,非得对着裴辞的耳朵尖吐气,满意得看着人耳朵红了个通透,这才幽幽道,“方才可是嫔妾第一次……”
“唔,嗯,”裴辞的脸霎时更红,竭力神色不变地坦然回道,“朕,朕也是第一回。”
卫斐瞧着他明明紧张到不行、还要故作平静的模样,突然就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了。
——欺负老实人的内疚感姗姗来迟。
好半天,直到裴辞都有些疑惑地抬眸瞥了她一瞬后,卫斐才骤然回神,靠到裴辞身前,脸紧紧埋到对方怀中,瓮声瓮气道:“那陛下可一定要记得对嫔妾负责呀。”
裴辞笑得无奈,只好脾气道:“起来吧,还有一点没弄好。”
“嫔妾也会对陛下负责的。”卫斐鬼使神差般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话一出口,裴辞倒还没什么反应,卫斐自己先愣住了。
“你呀,”裴辞终于弄完,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说这种话,可真是……胆大妄为。”
裴辞想,母后还跟他夸卫氏的规矩好呢,规矩好,竟是能“好”到吐露出这般惊世骇俗之言的么?
但裴辞心中却并没有多生气,最多只是无奈,甚至因为转念想到:竟然连母后那样精明的人都没有看破她装乖卖巧的皮相下暗生的反骨……可见在自己面前,她是不一样的吧。
因为这么一点“不一样”,裴辞心情非常奇妙地好了起来。
“睡吧,”裴辞倾身过去,嘴唇笨拙地在卫斐眉心微微一碰,温柔道,“现在是真的已经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