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拓的动作停了停,然后他很快拿出一把椅子放在院子里,对着贺惊帆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的父亲近日一直在闭关。”他坐在贺惊帆对面笑道,“所以他将一些并不是很重要的事项交给我处理。我在得知温家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你们,希望父亲他出关之后不会对我的处理方式感到不满。”
而后他看着贺惊帆眼睛,忽然压低嗓音,犹豫着问道:“这件事其实不大好说,你们对温家了解多少?”
贺惊帆看上去并没有被他的作态勾起好奇心,平静地说道:“我并没有太关注过,不过八年以前温家被灭门这件事还略有耳闻。”
这其实也是在温勉被祁尚英带回卧沧山之后才被调查出来,不然郴州和翮州离得不远不近,就算是梅光济也没有闲心去关注一个和门派毫无关系的小家族的兴衰。
这些年来温勉似乎对自己的身世不闻不问,贺惊帆旁敲侧击过一两次,发觉或许是因为当年的惨事发生时温勉的年纪尚小,由于受了刺激之后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他将童年时期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除了自己名字以外,温勉对温家没有丝毫记忆。
而究竟是否要告诉温勉他的身世这件事,贺惊帆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见温勉本人是真的对过去半点不感兴趣,这才选择将事情隐瞒下来。卧沧山上下除了几位峰主之外,就只有他知道温勉来自翮州温家。
温家到底是因为什么被灭门的?
在官方给出的说法里,将这件惨案描述为一场由于偶然事件导致的抢劫作乱并杀人灭口。这样一个非法治社会,讲究的是各凭本事。温家暴露出来的财富引人觊觎,杀人夺财者固然可恨,可是被杀者的遭遇也并不让人意外——归根结底,约束修士行为的是他们自己的三观,是道德水准,是冥冥中对于天道的恐惧与对飞升的渴望。
不巧的是,不具备这几点的大有人在。
他们是一群亡命之徒,修炼的目的是为了在这人间兴风作浪,以这些人的天分一辈子都别想渡劫成仙,唯一能苟住继续浪的方法就是全天下寻找那些用于续命的天财地宝。
温家就是现成的靶子。
纪拓肯定道:“你们没有去认真了解过对不对?”
连温勉本人都不在意,谁又会在乎呢?
谁又会记得呢?
纪拓:“我不是在指责你们,这是很正常的。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温道友本人这些年来也没有试图探查过真相,不过对他来说,这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贺惊帆皱了皱眉,隐隐感觉到有什么难以分辨的恶意正潜藏在纪拓这句话的后面:“你是什么意思?”
“温家的事件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纪拓慢慢说道,适当的流露出一点怜悯之色,“据我所知,他们当初手里掌握的钥匙和惊雀野秘境有关。”
——他没有说谎。
只有在这件事上面,纪拓没有说谎。他维持着脸孔上犹疑不定的神情,内心冷硬如北国的寒冰。
这是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才知晓的秘密,是他上辈子花费了无数精力才挖掘出来的真相。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温家,居然是开启大惊雀野秘境的关键?
在纪拓的记忆里,要整整十二年以后,惊雀野的秘密才会暴露于人前。无数人做梦都想着进入其中一探究竟,不仅仅是因为秘境之中蕴藏着的珍宝,更是因为那是唯一一处无法被天道笼罩的废土,是充盈着无规则灵气的法外之地,是无论使用何种手段修炼都有机会飞升上界的天梯捷径。
距离上一个大乘期修士成功飞升已经过去了千年。
人们等得太久了,等得快要疯了。
上一辈子的纪拓过的日子远比现在要艰难的多。他的身份还没有被纪磐承认,他的手中一无所有。他唯一的朋友温勉是浣剑门的未来之星,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而他本人则匍匐在淤泥里面,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抬起头向上仰望。
但是纪拓从未有一天不曾渴望着战起来——哪怕是踩着别人的头顶往上爬。
从这个角度来说,或许,温勉真的是他生命里最为珍贵的存在,没有之一。
而这一世,他有幸能够准备的更早一些。
温家被灭门,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都是些接触不到关键情报的杂鱼。惊雀野成为了只有他才了解的秘密。
重生后他知晓太多可以用来交易的情报,一个与温家其实毫无关系的、微不足道的秘境就让当年那个浣剑门外门师兄带着幼小的纪拓回到门派,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让闻风而动的凶徒将温家逼到几近灭族不得不断尾求生。
温勉能够活下来是个意外,他本来以为剩下的应该是个更弱小、更好掌控的温家血脉。但是温勉居然没死,纪拓惊讶之余也有一点高兴。
虽然这点高兴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
些微复杂的情绪让他难得拖延着,避免接触到和温勉有关的情报,尽管作为南陆近些年最出彩的两个天才,他避无可避的听说了不少和对方有关的传闻。
直到最近,浣剑门门主闭关修炼大权旁落,纪拓花了一些手段将门内重要事项拢在自己手里。这并不困难,因为这一世纪磐很信任他,甚至早就内定了自己的继承人,纪拓只是将成为真正掌权者的过程提早些许。
他终于腾出时间和精力将目光投向温家,投向温勉。
和黄鹤楼的交易是他调查的步骤之一,此外,他自己的势力也做出一番成绩。
有的时候他会想,温勉会不会也和他一样是重生的?
但如果温勉是,那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温勉一直呆在卧沧山而不是来找他——报仇?
那份爱依旧残留着吗?
那份恨呢?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贺惊帆给了他一份出乎意料答案:“温勉他不记得了。他失去了八岁以前的记忆。”
卧沧山的大师兄探究的看着眼前一瞬间表情怔忡的青年:“你可以将你知道的全部消息告诉我,再由我判断适不适合让他知道。”
在这一刹那,纪拓心中陡然升起对眼前人强烈到难以遏制的恨意。
为了对方与温勉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亲密。
他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不是露出了些许端倪,贺惊帆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现在,神情都淡漠得令人厌恶,就好像任何事都无法催垮他、令他动容。
纪拓失去了保持笑容的心情,他冷淡的说道:“那也可以。”
反正对于他的计划而言,告诉谁效果都是一样的。
只是没能和温勉见面令他感到有一点遗憾而已。
他有选择的透露出了部分内容。比如说,温家曾经想要瞒天过海,独占惊雀野。再比如说,温家还剩下一个继承了父辈的野心、渴望进入惊雀野秘境报仇雪恨的年轻人,现在正和几个翮州家族联手暗中谋划。
他没有告诉贺惊帆惊雀野的真正价值,毕竟这世上理应该还没有人知晓这一点。
最后纪拓说道:“我前两天得到了那位温家幸存者的下落,如果你想要见到他的话,可以去和我走一趟。正好,我的一位兄长如今也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