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她身上。
莫七七打了个哆嗦,仍然坚强的举着手,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我知道温家的位置。”
她和温勉的视线对上,不知为何,那种升腾的恐惧感和不确定感更加强烈了。
“真巧。”温勉看上去并不意外,也不感到惊喜,他轻柔的说,“这样我们就不必再麻烦其他人了,谢谢你,请你为我们带路。”
“那、那个,”莫七七打了个磕巴,回头看纪洵他们,“你们要一起去吗?”
“抱歉我没什么兴趣。”另一个姑娘率先婉拒道,“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我也是。”小队中的青年立刻跟上。
“没问题,这本来就是在给你们的行程添麻烦。”温勉很好说话,“那么你呢?”他看着纪洵,不知为何,纪洵觉得他眼中倒映出的并不是自己的形象,而是其他什么人。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纪洵开口说道:“我跟着你们。”
他简直对温勉的目的充满了好奇,甚至隐约间察觉到整个事件中流露出来的一种莫名的联系。年轻人的傻大胆和某种天性赋予的直觉让他不愿意放弃这么宝贵的机会,哪怕理智告诉他这种情况下有多远躲多远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在动身之前,出于谨慎,他还是多询问了一句:“……你们是来为温家报仇的吗?”
——他就这么问出来了!
剩下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装作没听见。
说到底,这件事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早知道就不应该来翮州……不,或许最开始就不应该在茶馆和这个年轻人搭话。
猛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和猛虎比邻而居,而你一无所觉。
“我看上去很可怕吗?”又一次陷入冷场的尴尬境地,就连支涿都垂着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之后,温勉情不自禁的跟系统吐槽,“我觉得他们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
【谁知道呢?】系统轻快的说,【他们恐惧的到底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真实?抑或是你连自己的表象和内心都不曾了解?不过别想太多了,你可是反派养成系统的宿主,他们恐惧你、厌憎你、敬畏你,在大魔王的阴影下瑟瑟发抖时刻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你是认真的吗?好吧好吧……”温勉已经放弃跟系统争论自己的阵营问题了,他余光瞥见王秉通正紧紧注视着自己,那泛着血色的目光中蕴含着的情绪无比复杂,可能是一点瑟缩、一点嘲讽、一点探究,还有很多温勉分辨不出来的东西。
王花花就站在她父亲身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像是一滴墨水滴在白纸上,看上去懵懂又可爱,还似乎散发出了某种独属于未知世事的孩童的善意与信任。
温勉突兀的回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和这位师姐相处时的场景。
“算了。”他无可奈何的对系统说,“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重新组成的小队再次顺利出发,莫七七在前方带路,而身后维持着古怪的寂静,仿佛人人都觉得温勉在承受什么足以毁灭一个城镇的怒火、或是故地重游带来的感伤悲痛之类的。
对此温勉只想说,你们脑补的太多了。
可能一个把自己的马甲捂得太严实的上位者,就是要承受这种身边人脑洞逐渐进化的重量。
——然而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就算真的有什么美好的回忆,他也一无所知。
温勉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让人难以忘怀,但那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画面。他看到了鲜血,铺天盖地的红色覆盖了他的视野,在那之后是漆黑色,是贫民窟难以抹除的灰色调,在那之后才是卧沧山,是贺惊帆,是很多他愿意去回想的记忆。
翮州这个地方,说实话,只能让他想到纪拓,以及原本世界线上会发生的那些破事。
难以自制的,温勉看着纪洵的眼神逐渐变化。
纪洵:“……”
我做错了什么???
大佬的思维真是不可捉摸。
最后莫七七在一座远离城市中心的角落停下脚步,在一片破败的废墟前恭恭敬敬的对温勉说道:“就是这里。”
没办法,大家都想好好活下去。
温勉再次诚恳的向她道谢,他一直很有礼貌,并且有恩必报,不管这是多么细小的举手之劳。
莫七七连连摆手让出路来,温勉顺着长出野草的台阶走上前,推开那扇已经起不到遮挡视线作用的大门,一眼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仿佛和泥土混在一起,整整八年也没能沉淀下去的铁锈般的暗红色。
这里已经被整理过了,乱石颓唐,灰尘遍布,可以看出无数波目的不同的人来去的痕迹。尸骨被清理干净,说不定就在平城的某个荒郊野岭随意一抛,腐烂的尸体被野兽啄食,白骨变成大自然的养料,消失在人们关注不到的角落。
在这个萧瑟又寒冷的秋天里,连石缝里的荒草都蔫头耷脑,看不出一点富有希望的痕迹。
温勉漫不经心的环视一圈,并不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心情毫无波动,也并不能在这里发现什么前人没能探索出来的秘密。
为了虚无缥缈的利益,总有人会来到这里,怀着可笑的妄想,一遍一遍掘地三尺,以图找出能让自己一步登仙的天梯。八年过去了,温勉并不觉得他比那些人更加善于刮墙皮找宝藏。
总而言之,这里确确实实是一座废墟,是人迹罕至到连飞鸟都不愿降落的坟场。
是‘温勉失去的记忆碎片’里,那个能够被称为家的地方。
想到这里,温勉露出一个不容错辨的冷笑。
这样丝毫不含善意的笑容已经很少出现在他的面孔上了。大多数时候,黄鹤楼楼主智珠在握,冷静镇定,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心神。而袭常峰的小弟子就像是春天初生的朝阳、或是山顶迎着山风蓬勃生长的翠竹,总之能让人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东西。
而现在的他,就算与贺惊帆面对面站在一起,手里拿着能够证实他是‘温勉’的全部事物,他的师兄说不定也不敢立刻将他辨认出来。
一股清晰的怒火从他身上四散开来,温勉很清楚自己究竟在愤怒什么——看吧,这就是你为你过去的弱小和怯懦付出的代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王花花已经站的腿酸而支涿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她抱起来的时候,温勉终于开口说道:“行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他已经重新平静下来,本来他就不会为此感到悲伤难过。
但有些罪过绝不会因为遭难者的遗忘而被原谅。
纪洵发现自己被注视着。
他下意识的后退,直到脊背顶住墙壁,退无可退为止。恐惧突兀地在他心中燃起大火,烧得他喉咙哑痛,四肢酸软,徒劳的睁大眼睛与温勉对视。
“不要紧张。”站在纪洵对面的不可战胜的存在依旧说出安抚的话语,露出宽慰的表情,哪怕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在刚才的片刻功夫是怎样发怒的,“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温勉的语气稳定自然,像是在阐述什么天道至理一样笃定。
“我只是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纪洵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很善于说话,但是现在有人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喘息都显得困难。
最后仍然是莫七七拯救了他。
这个年轻的姑娘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看不下去似的鼓起勇气小声打断他们的交谈:“温家……温家还有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