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
裴子玄靠在椅子上随意地说着,只是嘴皮子动了动。
听到了那声苏苏懒懒的声音,悠宁身子一激灵,缩了缩脖子,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她把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在狐裘里,只剩下头发披散下来,本来悠宁就长得不高,这一下子显得更加幼态,然后浑身被雪白的皮毛包裹着,更显得可爱了几分。
她畏手畏脚地走进屋子。
“老师……”
“嗯。”
裴子玄随意答了一声,眼皮子向她那边看了一眼,就自顾去剪蜡烛上的灯芯。
一下一下地剪着,无比有耐心的样子,仿佛换了个人。
悠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有一些惊讶,剪烛芯的裴子玄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具体要怎么形容这种不真实呢,就是裴子玄和剪烛芯,这两者之间完全挂不上等号,一个用来剥皮的双手,来闲情逸致地剪烛芯,就很容易让人恍惚。
就比如说现在,裴子玄长得高大挺拔,后背绷得直直的,腰封勾勒出他利落的腰线,他本就生得极美,加上蜡烛为他的肤色染上些暖意,就会给人一种他是一个像烛火一般温暖的人的错觉,而偏生,那双手做的都是杀人的行当。
“怎么,是要让为师帮你洗吗?”
“不!”
悠宁迅速回过神来,裴子玄就是裴子玄,不管他做的是都么雅致的行当,他还是那个杀神。
裴子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想学下次教你。”
悠宁的脚步顿了顿。
她确实是想学的,裴子玄刚才把烛芯剪得十分漂亮,而且每剪一下,蜡烛都会跳动一下,随着他的剪子,烛花会跳跃出很多模样,光影也显得不同,看着就十分有趣。
“好。”
她小跑到屏风后面,然后露出脑袋轻轻地瞧了一眼,裴子玄没有看她,依然在那里剪着蜡烛,神情专注,如神般俊美。
这个男人真的是好生奇怪,时而像九幽的恶鬼,时而又像天上的神明。
“如果实在需要为师帮忙……”
“不必了!”
听着那边悠宁淅淅索索地入水声,裴子玄挑了挑眉眼,剪出了朵更漂亮的烛花。
“呼……好舒服。”
悠宁小声叹了一句,水的温度刚刚好,躺进去的一瞬间,她觉得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加上刚才裴子玄像人一般亲切,她慢慢放松了警惕。
呼出的气都是暖融融的。
裴子玄的耳朵一直都特别好用,他听见了他的猫在水里呼气的声音,放下了剪子,觉得心里痒痒,既然痒痒,那就要去看一看才好。
他慢悠悠地走到屏风的旁边,只不过悠宁完全都没有听见。
直到裴子玄轻轻敲了两下屏风的边缘。
她才猛得一愣,慢慢转过头去。
看见屏风上裴子玄高高大大的轮廓,以及已经伸过屏风的两根纤长手指。
悠宁的心突然砰砰跳了两下,然后越跳越厉害。
她仅仅看着他两根手指,以及一个虚晃地影子,就紧张地说不出来话。
“本宫隐约听见爱徒叫为师来帮你擦背?”
他的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
“没,没有……”
她的声音虚到不能再虚,她说了吗?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的啊……
可是裴子玄怎么就说他听到了呢。
裴子玄继续不急不缓地敲着屏风。
“既然爱徒寻求帮助,为师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吧。”
两个字敲一下,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慵懒到极致。
“不用,真的不用。”
悠宁胳膊紧紧地环抱住自己的膝盖,把柔软努力地隐藏着,慢慢向水下面蹲下去。
“那本宫进来了。”
裴子玄只是想逗猫儿玩一玩,闭着眼睛他都能想象到她身上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呢?
要好看也得是以后才好看。
他狼牙咬了下唇。
在浴盆里面的悠宁可并不知道裴子玄是闹着玩的,听着他说要进来,一下子慌了阵脚,脚下不稳,在盆子里滑了一下,猛得跌入水中。
伴随着一声带着咕噜声的啊!
裴子玄眸子一闪。
“裴悠宁?”
低沉的语气略微带了些上扬的尾音。
听着里面只有了哗啦啦的水声,他眯了眯上挑的桃花眼,闪过屏风。
和他预想的一样,一片狼藉,水面上只能看见悠宁胡乱抓弄的半截胳膊。
裴子玄瞬间伸出手,攥住她的手,然后用力往上面一提。
“唔……”
悠宁整个人被裴子玄提出水面,被水灌得七荤八素,站也站不稳。
她虚软地站在浴桶里,眼见着就要再次滑下去。
裴子玄伸手把悠宁的狐裘拿了过来,披在她的身上,然后反手揽过狐裘,一提,直接把她抱在了身上。
悠宁渐渐从被水呛中清醒过来,刚刚恢复了神志,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现在此般状态趴在裴子玄的肩头。
悠宁一张脸唰地就红了,然后眼中噙满了泪水。
都被看光了……
呜呜呜,都被他看光了……
想到这,她更紧紧地贴住了他一些,生怕露出一点点肌肤。
然后啜泣声更大了。
还未出阁,她可要怎么嫁人啊……
“没看到。”
裴子玄随意说了句,声音还是那样不缓不慢的。
悠宁泪眼婆娑地回过神来。
“真的……”
“嗯。”
刚才那里面也没有烛火,那么暗,没看到,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何况,裴子玄没有什么必要骗她。
悠宁窝在他的肩头,哼唧了几声,渐渐停止了哭泣。
看着身上人儿的变化,裴子玄血唇勾起一丝笑意。
“不哭了?”
悠宁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她点头他也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裴子玄把她放到榻上,然后随手继续去剪烛花。
悠宁抓住这时间,将狐裘紧紧地裹在自己的身上,把从脖子到脚踝的皮肤全部都缩在里面。
裴子玄余光看过去,鼻尖轻笑了一声。
猫儿真是傻的可爱,她这个样子,比什么都不穿,更是有些滋味。
裴子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烛花剪得相当漂亮。
过了半晌,随意地扭过头去,一副忘记了悠宁的样子。
“你怎么还不走?”
她看了眼裴子玄,眸子上有一点带着怒意的水汽。
“里衣湿了,没法走。”
“里衣湿了就没法走了?”
裴子玄眸中带着一点点笑意,转过身,靠着柜子,柜子上面的烛台上盛着他一直在剪的烛花。
“对,没法走。”
他轻声笑了一下。
低下头,眸子上挑,这猫儿还会赌气呢。
“那就别走了吧,本宫让你一半榻,谁叫本宫大方呢?”
“裴子玄!”
突如其来的叫全名。
裴子玄先是眸间染上一丝丝的厉色,然后被笑掩盖过去,再最后彻底从喉咙里笑出来。
“怎么?爱徒是活够了?”
他手里把玩着刚才剪烛花的剪子,然后看向裴悠宁,目光中带着笑,却让人觉得更寒凉了些。
在悠宁眼里,那把剪刀,好像就是裴子玄给她剥皮最好的工具。
“太子爷可杀我,但不能辱我!悠宁虽为一介民女,命好被皇家养着,自知出身低贱,可绝对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女子!”
说道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带上了些哭腔。
一双琉璃般清澈的眼睛盛满了泪水,却倔强着不肯落下来,看起来像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般。
裴子玄刚才确实想杀了她。
不过现在,他又不想了。
出身低贱。
裴子玄低声念了一句。
出身低贱绝不随便?
他再次低低地笑了一声,一张血唇笑得鬼魅。
她的样子还真像几年前那个储秀宫的他呢。
只不过他,才绝对不会想死呢。
他不想,她的猫,也绝对不能想。
裴子玄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看着悠宁那张同样出尘的脸,挑了挑眉。
“本宫是不是说过,进了东宫,本宫便是礼数。”
“本宫要你记得,这世间,活着,最大。”
他一双桃花眸,紧紧地盯着悠宁的双眼。
然后他抬手捏住面前人儿小巧的下巴。
“懂了吗?”
说完这句话,裴子玄转身去拿了套新寝衣。
扔到她面前。
“穿上,爱滚去哪滚去哪。”
说完以后,裴子玄又拾起刚才那把剪刀,继续剪着他的烛花。
留下悠宁一个人傻愣地坐在榻上。
他不杀她吗?
他不剥她的皮吗?
悠宁看着他的身影,有些迟疑,活着最大?
真的是活着最大吗?
她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没有得出答案。
裴子玄还在前面很近的地方站着,悠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狐裘,又看了看手上的寝衣。
略微犹豫了下,便直接把狐裘脱了下来,站在裴子玄的身后,然后一点点穿上他有些肥大的寝衣。
听着身后的声音,裴子玄可以推测出悠宁的每一个步骤。
他眯了眯眼睛,猫儿还真的是好教养呢。
悠宁换好了寝衣,站在原地没走,裴子玄屋子里炭火很足,很暖和,穿着寝衣也不觉得冷。
“干嘛还不走?”
裴子玄随意问了句。
“不是老师说让悠宁爱去哪去哪?”
“嗯。”
裴子玄眸子染了点笑。
“悠宁现在就想学剪烛花。”
裴子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