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宇选手陷入了短暂的懵逼中!懵逼第一秒、懵逼第二秒……好的第三秒他坐下了!乐意大神完胜!”
许展玉几口把剩下的煎饼果子吃完,“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以为潘晓宇要连着大神一起打。”
姚舒不屑地“嗤”了一声,回手递给他两张纸巾:“意意子人好不代表他好欺负,潘晓宇敢动他一下,半个班都能上去挠死他。”
“为什么啊?”
姚舒眼底沁出一点骄傲,扬起唇角说:“因为他是乐意。”
她想起高一开学当天,彼此都不熟悉,任松便带领全班在操场围成一个圈坐下来聊聊天。
相谈甚欢时,一个男生忽然嬉皮笑脸地开起了黄腔,有人紧跟着大声起哄,指手画脚地比划着。
一个穿着白半袖的男孩谈起游戏但被更高涨的讨论压了下去。
女生听着污言秽语,尴尬得脸色通红。
姚舒在心里暗骂这个狗屁A班真是没救了。
“我刚看咱班有个女孩发育得特……”
“能别在女孩子面前开这种‘玩笑’吗?”
一个认真严肃的声音忽然横插进来。
姚舒看了过去。
刚才笑嘻嘻谈起游戏、穿着白半袖的男生此时略沉下了脸色,一双漆黑的眼眸不偏不倚地盯着开黄腔的始作俑者,毫不退让。
姚舒没来由地心里发热,眼底也有些发湿。
接下来的军训期,她不好意思去问对方的姓名,却会不自觉偷偷去看这个男生。
休息时,他与其他男生气喘吁吁地捧着水箱回来。
教官与他打趣说:“怎么哪趟搬水都有你,干脆在商店住下吧,你乐意吗?”
男生愣了一下,忽然间笑开了,说:“我乐意啊!”
其他同学笑着起哄,教官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困惑地说:“怎么了吗?”
男生指了指自己,笑嘻嘻地说:“报告教官,我的名字叫乐意!”
……乐意。
姚舒在哄笑声中盯着他。
少年颊边露出两颗深深的酒窝,眼眸澄澈又干净,他一笑起来,像是太阳一样驱散了所有阴郁。
他是姚舒见过的唯一符合少年标签的少年。
……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幸好不是很严重,不然就要去医院了知道吗!”
医务室老师看着面前发抖的小鸡崽儿,气冲冲地用药膏拍了拍桌子,“真是……乐意,这是你班同学吗?”
“嗯。”
乐意全身没骨头似的靠在一边的橱窗上:“被班里饮水机的热水烫到了,幸好隔着衣服。”
小鸡崽儿本人快要把头缩进衣领里充当刑天二世,局促不安地来回踩着脚尖。
类似于罗清这样的人,单单把他搁在陌生视线中都像是一种变相的凌迟。
乐意直起身,单手搁在他肩上,安抚地拍了拍:“魏老师,我给他上药吧,您不是还要开会嘛。”
“倒是也行,那就麻烦你了。走之前记得把门关上。”
“好的。老师再见。”
医务室内泛着苦涩的药味,开窗也无法驱散这股已经腌制入墙的味道,乐意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泡在福尔马林中的某种生物。
他勾过一把凳子坐下来,修长的双腿难免显得有些拘束。
“很疼吗?”
“没……不是很疼。”
罗清比他要矮半头,脸色惨白,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尝试继续往衣领里缩。
乐意抬起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涂抹药膏。
味道并不好闻,甚至还有些刺鼻。
罗清盯着面前的少年,他低垂着眉眼,乌黑的眼睫纤长又浓密,从剔透的玻璃折射来的阳光正巧落在他的颊边,像一个偏爱的吻。
“……刚刚,谢谢你。”
“嗯?”
乐意自下而上地抬起眼,微怔了一下:“没事。”
“我以为你会和他打起来。”
他绞紧了衣料,指尖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乐意盯着那截指尖有些出神,随即笑了一声,“我看上去像是那么暴躁的人吗?”
“小说里都那么写,英雄救美然后……”
“停停停。”
乐意直起身,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你看我像英雄吗?”
罗清闻言抬起头,这个角度使他近乎是仰望的姿态。
他没有回答“像”还是“不像”,毕竟并不是什么答案都适合往答题卡上填写。
于是对于这道答题,他给出的答案是沉默。
好在乐意老师平易近人,没有直接给他个零蛋。
他轻轻戳了一下问题学生的额头,慷慨地给出自己的解题思路:“我是去解决问题,又不是去激化问题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遇到问题,大多都容易热血上头,下意识以拳头相迎挑战,无论结果如何大概都算得上得不偿失。
乐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JPG.
他力道轻柔地抬起罗清的手臂搁在桌子上:“晾着,干了再回去。”
“你不怕……潘晓宇记恨你吗?”
“怕。怕死了。”
乐意调子懒洋洋的:“所以你能保护我吗?”
罗清不太好意思地搔搔脸侧:“我给你惹麻烦了……”
“那你怎么报答我呀?”
罗清:“……”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他恍惚间有些眼花,好像看见某人身后露出了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正招摇地摇来摆去。
“我……不知道。”
乐意伸手按了一下他的头:“好好学习,成绩提上来给我补课。”
“可是我……”
“我帮你的时候都没有‘可是’,怎么你反悔啦?”
“倒不是……”
话没说完,门口忽然传来“咚咚”两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响。
罗清脸上的血色霎时间再一次褪去,紧抿着唇不再吭声。
乐意上前拉开门,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时有妄?你怎么来啦?”
这个时间来,不是翘课就是翘课。
时有妄站在门口,略蹙着眉头,眼神把他从上到下扫描一遍,“你受伤了吗?”
“啊没……”
他忽然一顿,浑身骨头瞬间软下来,病入膏肓似的靠在门框上,气若游丝地说:“是…啊……我…好…疼……我…快…死…了……”
时有妄:“……”
他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冷得直掉冰碴:“你哪疼?”
“哪…都…疼……”
乐意有气无力抬起手抹着莫须有的眼泪:“没想到……我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咳咳!”
“乐意!”
如果说刚才是掉冰碴,那现在就是下冰雹了。
乐意一哆嗦,立马站了个标准的、感动教官的军姿:“报!其实我腰不酸腿不疼,胃口贼棒,吃嘛嘛香,一口气能扛十个老太太上五楼!”
时有妄:“……”
眼看着他脸色越来越黑,乐意笑嘻嘻地双手合十抵着下巴:“不要生气,生气是给魔鬼留机会。”
时有妄咬着牙说:“幼稚。”
“嗯嗯嗯,时哥说得对。”
他眨眨眼睛,话锋一转:“你这个时间来干嘛的?你哪疼?”
时有妄的神情在那么一瞬间有稍许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成平日的酷哥:“你不要转移话题,我是在问你。”
他倒是没什么好瞒的,直截了当地说:“我班同学受了伤,我送他来医务室抹药。”
“……你没事?”
乐意总觉得他有些奇怪,笑了一声:“我为什么有事?……我回答完了,到你了,你为什么来医务室啊。”
窗外传来对面教学楼的朗朗读书声,一字一句念着的是《诗经》中的《关雎》。
他们之间诡异地静了几秒,对面已经念到“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了。
乐意试探性地:“时有妄?”
“我……”
时有妄面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淡漠地半垂着眼帘,连语气都没变:“我恰巧路过。”
乐意:“?”
卧槽,第一都不用上课的吗?
他差点直接戴上痛苦面具:“是我等思想觉悟不够高了,时大佛不愧是时大佛……受我一拜。”
时有妄唇角一抽,“没什么。”
他来回扯动外套拉链头,“唉,什么时候我也能不上英语课,成绩照样一百四……”
“……”
时有妄难得有些欲言又止,天人交战一番,他终于准备开口——
“乐意——”
一个男声插了进来。
时有妄顿时住声。
乐意扯着拉链头的手一顿,转头看过去,颇有些疑惑地问:“老程?你怎么过来啦。”
“还不是来看你,你没事吧?”
老程一路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一见着他,两只眼睛立马启动扫描模式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发现他生龙活虎的反倒有些不自在。
乐意不明所以:“我应该有什么事吗?”
问句一出,时有妄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尖。
在心理学上这是试图逃跑的表现。
他一动,老程才注意到这还有第二个人,与此同时感受到了不明来源的森森杀气。
“还不是你和你班同学打起来的事,全校都快传开了。哪个瘪犊子跟你动手了?你挨打没有?”
话音刚落,老程明显觉出那股杀气比刚刚更浓郁了,他搓了搓发冷的手臂,无意转头对上了身旁仁兄的余光。
他的神情阴冷得仿佛巨蟒在自己的地盘中发现了一只丑陋又聒噪的□□,考虑着要不要把它碾成肉泥。
老程:“……”桥豆麻袋,这这这他妈不是时有妄吗!?
乐意待机了整整五秒才捋清前因后果,话是对他说的,眼睛却笑眯眯盯着时有妄:“全校都知道了?”
时有妄:“……”
巨蟒决定三日之内杀了他。
刚确认了身份的老程额头上顶着一个硕大高亮的“危”,底气不足地往旁边挪了挪。
“对,说你被打进医务室了。吓得我火急火燎往上跑。”
“哦~”
乐意“哦”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听得时有妄浑身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半眯着眼睛,翘起唇角:“我没事,啊,真没事。情报有误,我没和同学打起来。”
老程大概算出此地不宜久留,见他没事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对面教学楼的某班念完了《关雎》念《蒹葭》,不知道是班里打了赌还是怎么样,所有人都扯着嗓子喊,男生的声音尤为粗犷嘹亮。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如果当年那位诗人拿出这气势求爱,对方怕不是以为哪家棒槌成精当场吓进水里。
乐意在一片棒槌读书声中抱起双臂,小狐狸似的扬起尾巴,在时有妄身边绕来绕去,“哦~原来如此。”
时有妄:“……”
他脸色黑如锅底,半天挤出一句:“你想多了。”
如果单看他淡漠甚至算得上冷酷的神色,任谁来看都觉得他才是真·毫无世俗欲望的老僧,但谁让他偏偏行为上露了马脚呢。
乐意举起双手,心里得意,口吻无辜:“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见时有妄把嘴闭得死紧,他反倒起了逗弄的心思,更跃跃欲试地想撬开这个蚌精:“原来我们时哥是外冷内热,欲擒故纵的一把好手。”
神她妈欲擒故纵。
眼看着他那张嘴要把死的说成活的,把活的直接气死,时有妄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卷子写完了吗?”
乐意:“你这是不讲武德……”
“低于一百分,周末再加五套。”
乐意:“……”
现在哭还来得及吗。
……
傍晚时分,云层压得极低,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再晚一些大概是有雨的。
今晚两个人都有些事要忙,所以没有补课。
马路上有车辆飞驰而过,鸣笛声吵闹得令人有些心烦。
乐意单肩背着书包,仗着没人在他身边一起走,孩子气地专挑枯黄的落叶踩,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
他走过漫长的“落叶”路,钻进一处老旧的巷子,单手拉开书包拉链取出一盒猫咪专用罐头,略矮下/身,试探性地发出一声:“喵——”
他的调子懒洋洋的,还真像一只索要吃食、耍无赖的小猫。
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细弱的回应:“喵。”
一只胖乎乎的橘猫摇头晃脑地向他走来,像是与老朋友打招呼一样翘着尾巴甩来甩去。
时有妄随手把脱下来的校服外套扔在车后座,单手支颐,神色淡漠地透过车窗看着灯火阑珊。
驾驶位的男人透过镜子觑着他的脸色,询问道:“少爷,立即去先生那里吗?”
他略蹙起眉,像是厌恶这句话中的某个字眼,也厌恶这句话的含义,圆润的指尖轻轻点击着大腿,“先去个别的地方。”
“可是先生说……”
“听我的。”
时有妄靠在椅背里,神色透着一抹狠戾与阴森,全然不似少年,也再没有半丝在小狐狸面前的温和拘束。
胖橘正埋头苦干,长长的胡须上都沾着些许罐头沫儿。
乐意蹲在它面前,埋怨似的小声说:“你又吃得到处都是,是怕我跟你抢吗?”
它头也不抬,吃得很香,发出吧唧吧唧的细响,不知听见了什么声音,它的耳朵忽然敏感地动了一下。
乐意刚要说话,倏然巷口一亮,晃得他有些眼花。
相机闪光灯?
乐意下意识冲着巷口看过去,三四个流里流气的少年围着中间那位举着手机拍照的“领头人”。
偏偏还是个老面孔。
胖橘受到惊吓,喵的一声跑开了。
“看样子是不能好好喂猫了啊。”
乐意小声嘟囔一句,慢慢站起身,活动着有些酸麻的肌肉。
“——好久不见啊。”
阮修明放下手中的手机,神色讥讽又有些不合年龄的残忍,左耳耳骨的黑钉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