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裴容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胡子花白的太医正在给他把脉,忽而,又露出皱眉神色。
段景洵立于一旁,见状不由问道:“裴容如何了?”
太医收回手?,恭敬答道:“太子,容世子气血不畅,心有郁结,在大喜大忧之下,身子受不住晕了过去,微臣已经开好了方子,只是还需要容世子敞开心扉,莫再如此忧思。”
“心有郁结?忧虑过重?”段景洵险些不敢相信,重复问道。
裴容的性情如何他最是知晓的了,顺王府被人捧着长大的小世子,无忧无虑,怎么会心有郁结?
“是,”太医答道:“微臣诊了两次,万不敢出错。”
得到太医肯定的回答,段景洵仍是震惊不已,他面上不曾显露半分,命常彬跟着太医去取药后,便屏退了其他的宫人,在裴容身边坐了下来。
睡着的裴容面容沉静美好,任何人看着,都会不忍惊扰他半分。
段景洵替裴容拢了拢被褥,看向裴容的目光似打量似心痛,他伸出手,虚空从裴容的眉骨一路向下,缓缓拂过,低声呢喃:“裴容,你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昏睡中的裴容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似乎在挣扎抗拒着什么,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就连在梦中都不得安稳。
段景洵连忙握住了裴容的手?,明知他听不见,还是柔声说道:“裴容,我在这,你不要怕……”
裴容动了动嘴唇,段景洵连忙俯下身,听到裴容在轻声说着“救我”,声音又轻又惧,听得段景洵心中酸涩难忍。
“我会救你,会一直保护你,裴容,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裴容已经被梦魇住了,他不住地摇头,身体小幅度地挣扎着,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颤声重复着“救我”。
段景洵一把抱住裴容,将裴容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在怀中,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好在不多时裴容便安静了下来,段景洵轻轻地把裴容平放在床上,刚一松手,就看见裴容睫毛微微颤抖,像是马上要醒过来的样子。
果然下一秒裴容睁开了眼睛,他略带茫然地看了看床幔,接着目光才慢慢地向下,移到段景洵的身上,然后停下。
段景洵马上握住他的手?:“裴容,你怎么样了”
裴容轻轻地眨了眨眼,眼底的水气就冒了上来:“太子,为什么?”
“什么?”
见段景洵不解又迷惑,裴容摇摇了头,似是在轻声自语:“没什么。”
段景洵眉头紧皱,一个“你”字刚说出口,就听见一女子惊呼裴容的名字,回头看去,正是满脸焦急之色的顺王妃。
见到顺王妃,段景洵站起身,颔首示意。
顺王妃一双美目中满是担忧,焦急问道:“太子,裴容他……”
话还没有问完,裴容已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鼻头一酸,委屈地喊道:“娘……”
裴容和顺王妃一起回了府,段景洵独自坐在宫中,满腹心事。
常彬提药而入,说道:“太子,容世子的药已经拿回来了。”
“裴容已经出宫了,明日送去王府。”段景洵揉了揉眉心,沉声吩咐道。
“是。”
“那个太监如何了?”
“禀太子,那名太监叫小安子,是皇后身边大太监李公公亲自打点入宫的,可以说是皇后的心腹之一,在五皇子搬入重华宫时,皇后娘娘特意派了过去。”
段景洵皱眉:“皇后的人?”
“是,”常彬说:“容世子所说之前?和小安子的一面之缘,也确有此事。”
“还有呢?”
“其他的,便问不出来了,这小太监倒是嘴硬的很。”
“也是,”段景洵神色淡淡说道:“对自己都能如此心狠的人,是没那么好对付的。”
“还有一事,”常彬看了一眼宫外,低声道:“五皇子已经来要人了。”
“给他,”段景洵挥了挥手,“但是也别忘了,眼睛可不要跟丢了。”
两人刚谈完话的时机,霍钦恰在此时匆匆而入:“太子,我听说容世子今日晕倒了?”
段景洵骤然握拳,沉声应道:“嗯,已经回府了。”
“可有什么大碍?太医怎么说?”
段景洵抬眸看他,慢慢松开手?,声音似是疲惫万分:“太医说他思虑过重,心有郁结。”
“什么?”霍钦同样惊讶万分,“容世子他心性率真单纯,怎会如此?”
“或许正是因为他心性使然,裴容才会如此。”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告知他的人,在宫中亦是如此,即便是再肮脏的心思,面上也永远不显山露水。”
“可裴容不同,他藏不住,却不得不这么做,所以才……”
段景洵说着,便停了下来,他甚至想象不出,究竟是何等无法开口的事,能让裴容忧虑至此。
念及此处,段景洵眸色一暗,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裴容一定和他说过什么。
可想到此人已死,段景洵不免更恼自己,当初若是动作更快点,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
霍钦见段景洵面有异色,不由问道:“太子可是想到了什么?”
“我想起一个人。”
“谁?”
“清净道人。”
霍钦听闻,神色微动,清净道人羽化一事他自然也知晓,况且他今日过来,还有一半是为了此人,不过他并没有当即说出,反而继续问道:“这人有何奇怪之处?”
段景洵垂眸,说道:“当日在青云观初见时,裴容对他态度十分奇怪,我十分在意,下山之后我便派人去找过他,可不过一日时间,便传来清净道人羽化的消息。”
听到段景洵曾派人去找过清净道人,霍钦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再想起自己近日所闻,才徐徐说道:“太子有没有想过,清净道人之所以羽化,是因为他算出太子你会去找他。”
段景洵顿觉不对劲,沉声问道:“你这话何意?”
“我府中有一个小厮,说他在青云山看见了清净道人,我听闻此话,便派人去查了查。”
“结果如何?”
“青云山顶,竹林深处,便是清净道人的藏身之地。”
裴容刚回王府,就沉沉地睡去了。
也许是回到自己的家中,他这一觉不同于在东宫的时候噩梦连连,反而难得无梦,等他醒来,发现窗外天光大作,才发觉自己竟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看着头顶熟悉的床幔,怔怔地眨了眼,又掐了掐自己的脸,察觉到疼痛时,才松开了手?,一旁传来四喜又惊又忧的声音:“小世子,你没事吧!”
裴容转头,看见守在床边的四喜,恍然有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大梦初醒的那天。
可他清楚的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见到小安子,也不曾认识段月里,对段景洵,更加不像现在如此复杂。
他甚至想这样冲出王府,去问段景洵,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在见到小安子的时候,裴容险些问了出来,可他太害怕了,胆小的他,甚至连问出那话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他醒来,更是一片茫然。
在他昏迷的时候,裴容噩梦不断,他孤身一人,在黑暗的梦境中求救,他隐约听到段景洵的声音,段景洵在一字字的告诉自己,让自己别害怕。
他被带入了一个满是沉木香的怀抱,那么用力,甚至有一丝颤抖,似乎,段景洵比自己更加害怕。
在害怕至于,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段景洵对他的感情极深,自己就是他的全部一般。
更让裴容挣扎的是,他在这怀抱中,得到了安定和相信的力?量。
可这更加可笑不是吗?
明明,伤害自己最深的,就是段景洵。
裴容垂下眼眸,眼睫颤抖得厉害,长而密的睫毛打了小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的脆弱和挣扎。
裴容的沉默让四喜更加惊慌,他一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世子,你说句话!”
“我没事,”裴容勉强笑了下,轻声说道。
“我这就去喊王妃!”四喜说完,偷偷地抹了把脸,便快步跑了出去。
不多时,顺王妃匆匆进来,一见着裴容,眼眶就红了。
裴容握住她的手?,像往常那样,把头靠在了顺王妃的手?臂上:“娘,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了。”
顺王妃爱怜地揉了揉裴容的头,柔声道:“没事就好”
而后又轻声自语:“有娘在,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话的声音极轻,就连裴容也没有听到,他按下心中的纷乱,喃喃道:“其实我知道,我还是叫娘替我担心了。”
顺王妃柔柔一笑,声音温柔:“所以你要好好的,知不知道?”
裴容闭上眼睛,声音低哑:“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似乎这话不止说给顺王妃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他必须得好好的,不然,他娘该怎么办?
“看到你醒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我准备去法华寺诵经祈福几日,向菩萨求个平安。”
“娘,去法华寺诵经,辛苦难忍,你……”
听出裴容想劝阻自己,顺王妃摇摇头:“寺中辛苦是必然的,有何不能忍?你不用劝我,再说,叫菩萨听到,就不灵了。”
裴容知道顺王妃心意已决,已没人能说得动她,只得放软了态度,希望顺王妃早些回来。
顺王妃笑着应下,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顺王妃便动身了,临走时,一改往日的温和,严厉地吩咐府中众人,好好照顾小世子。
四喜第一个大声应下,其余的下人也跟着齐声应道,顺王妃这才满意,又交代了裴容几句,才坐上马车离开了王府。
顺王妃刚走不久,宁时卿就来了。
一见到裴容,宁时卿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在重华宫晕倒了?”
裴容还未有所反应,一旁的四喜瞪大了眼睛,一点也不顾及宁时卿是丞相长子的身份,怒道:“我家小世子刚醒不久,宁公子说这些可不太合适。”
宁时卿毫不在意地摇扇一笑:“你倒是忠心,可你却不知道,这话也只有我能问了。”
四喜正准备再说些什么,裴容抬手示意:“没事,四喜,你先下去吧,我和宁公子说说话。”
裴容发话,四喜只能闭上嘴,忿忿地退了出去。
宁时卿嘴角笑意更大,一点也不像是来看病人的状态,笑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
裴容垂眸,低声道:“是,我倒还庆幸你如此坦白。”
“所以你大可以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该不该对宁时卿说,这个问题,让裴容有些犹豫。
上回醉酒的无意之言,裴容尚且能认为自己是醉酒的缘故,可现下他并未喝醉,且十分清醒,倒有些犹豫了。
看出裴容的犹豫,宁时卿轻笑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人,毕竟,我还是很关心你的。”
宁时卿调笑的话让裴容弯了弯嘴角:“说起来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如此看重了。”
“当然是因为你对我很重要。”宁时卿眼中带笑,摇扇间眉眼风流,叫人看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罢了。
偏偏裴容却追问到底:“如何重要?”
宁时卿只是摇头:“说来说去,容世子还是不相信我。”
裴容抬眸,目光与宁时卿对视。
宁时卿的瞳孔幽黑而沉静,嘴角微翘,不,是他的唇天生就如此,总有股带笑的错觉,可他的眸子却奇异般的冷静。
裴容沉吟半晌,才慢慢说道:“我遇见了一个人。”
宁时卿闻言,握扇的手?一顿:“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你提起过他。”
提起小安子,裴容还是难掩心中恐惧,他无意识地将茶杯捏得紧紧的,低声道:“我在五皇子身边看见的他,他的手?……”
“容世子,”宁时卿出声打断了裴容,“按你所说,他是太子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五皇子身边?”
茶杯的水尽数泼洒而出,裴容骤然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因为害怕,而忽略了这么明显的问题。
宁时卿说得没错,小安子是太子的人,不仅自己在东宫从未见过,如今还出现在了五皇子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忙着租房搬家还有工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