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在王府上上下下的照顾中,裴容脸上的伤已然全好了,只是疤虽然掉落,眼尾仍是留了一抹淡淡的粉,较之以前颜色浅了不少,更像娇嫩花苞的粉色。
裴容伸手摸了摸,很不满意。
四喜见裴容一脸的不高兴,还以为裴容在意这道痕迹,安慰道:“小世子,伤现在才刚好,在过段日子,肯定会恢复如初的,您别这么在意。”
裴容摇摇头,他在意的并不是这痕迹,只是说出来四喜也不懂,裴容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后又发觉房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闻之不由让人心生安宁,仔细看去,他房内的香炉正飘起袅袅香烟,裴容不用想也知道是顺王妃吩咐的,问道:“我娘呢?”
“今日王妃去了佛堂,说小世子这次受了苦,她要去念经三日,为小世子祈福,这些香也是王妃吩咐点上的。”
顺王妃向来一心向佛,裴容听到这话倒也不意外。
只是要在佛堂念经三日,裴容心疼娘亲,便嘱咐四喜:“你吩咐下去,这三天命人好生照顾,夜里凉,可不能冻坏了我娘。”
四喜机灵地应下:“小的知道。”
左右无事,裴容看向置挂在房中的银狐皮,神色莫名。
这几日他一直未曾让四喜处理,虽然这是盛渊送来的,但真正送他的人是段景洵。
“把狐皮拿过来。”裴容说。
四喜取下狐皮,看着小世子面容沉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忍打扰,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窗外天色正好,院内的桃枝攀上了窗台,偶尔有风吹过,花瓣便簌簌地随着风飘了进来。
裴容一身青衣,垂下浓密的眼睫,手指抚上银狐皮,瞧着竟比那银狐皮还白上一分,几片花瓣轻缓地飘落在狐皮上,平添了一抹春色。
段景洵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如画景象。
裴容相貌甚好,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的性子太不安分,先前又说出那等出格的话,让旁人轻笑之余,竟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容貌。
如今他安静下来,青衣逶迤垂地,白肤胜雪,身后偶有零星飘落的桃花,敛眸静坐,香烟渺渺,这样的裴容,任何人看上一眼,便再也不舍得移开眼。
段景洵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放慢了脚步,一步步朝裴容走去。
他看到裴容偶尔微颤的眼睫,不知为何,很想摸摸他的眼睛。
眼前有一片阴影落了下来,还有他熟悉的沉木香。
裴容不由抬眸看去,只见到段景洵用那双向来孤傲的凤眼,目光深邃而又专注地看着自己。
“太……”
裴容正要出声,段景洵伸出食指,抵在了裴容的唇上:“嘘。”
然后他伸出手,指尖轻抚过裴容的眼尾。
那里有一抹淡淡的粉,就像这春日的花瓣一样,脆弱又娇嫩。
察觉到触碰到的人身体有一丝紧绷,段景洵轻声问道:“疼吗?”
裴容咬着唇,竟不敢对上段景洵的目光,慌乱地别开了眼,语无伦次地说道:“疼……不疼。”
段景洵移开了手,拨开裴容发上的一片花瓣,而后朝裴容摊开掌心:“花瓣。”
这个动作很没有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告诉裴容,他只是帮裴容取走花瓣而已。
裴容一动不动,指尖却攥得泛了起白。
段景洵离他太近了,沉木香和檀香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不禁头晕目眩。
而后段景洵后退两步,拉开了和裴容的距离。
醇厚的沉木香也随之消散了许多,裴容不禁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下意识地摸了摸唇。
“太子来了,怎么都没人来通报一声。”
“无妨,是我让下人不要出声。”段景洵看着裴容的动作,淡淡说道。
裴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飞快地移开手,低声问道:“太子突然来王府,是有事吗?”
段景洵在裴容身旁坐下,神情坦然自若,似乎方才他什么也没有做。
“父皇念及你,我今日出宫,便过来看看。”
裴容应了一声,而后垂下眼眸,方才拂过嘴唇的手指,无意识地搓揉着。
“你怎么不问我,出宫是为了什么?”段景洵突然问他。
段景洵的声音低哑深沉,让裴容下意识跟着他的话问下去:“太子出宫……是为了什么?”
段景洵垂眸,轻轻吹走掌心上的花瓣,花瓣轻慢地飘落,坠落在地。
“是为了取下你发间的这片花瓣。”
裴容愣愣地看着,热气一点点从脸颊上涌了出来,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短暂的停顿后,心如鼓擂,不能平静。
他别过头去,不愿让段景洵发现自己的羞赧,却不知道耳垂都染上了一层粉。
段景洵眼神微紧,喉结上下滚动。
而后看向裴容腿上的银狐皮,低声肯定说道:“你很喜欢这个。”
若不是喜欢,怎么会一进来就瞧见他爱不释手的模样。
裴容听到这话,反射性地松开了手,急急地看向段景洵,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段景洵微微皱眉,问道:“你不喜欢?”
裴容心想,他是喜欢的,可知道了这是段景洵送的,他若再收下,似乎有某种不明不白的意味。
而且最近段景洵对他……太奇怪了些。
裴容本就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东西,既然段景洵问起——
定下心神,裴容直说道:“太子,这狐皮,你拿回去吧。”
前阵子住在东宫本就是意外,裴容不愿再和段景洵扯上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
如今他回了王府,只要少与段景洵发生纠葛,想来他二人之间的风言风语就能淡下来,如此,他能安稳渡过一年也说不定。
段景洵眼神微动,沉声问道:“你知道?”
裴容知道这是自己猎下来的银雪狐,所以即使他再喜欢,也宁愿不要?
不,也许他根本就不喜欢,方才进门看到的,并不是裴容对银狐皮的爱不释手,而是对如何处理它的苦恼。
裴容点头,直视段景洵的目光:“我知道。”
“你……当真不要它?”段景洵压紧了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问道。
“是。”
裴容双手把银狐皮奉上,说道:“物归原主,太子。”
段景洵突然站起身来,负手看了裴容许久,目光直白不讳。
就在裴容以为段景洵要对自己发难时,段景洵朝门外喊道:“常彬。”
常彬快步走入,接过裴容手中的银狐皮,弯腰对行了个礼。
而后段景洵掸了掸衣袖,漠然转身离开。
“四喜,去送送太子。”
四喜在一旁看得直跳脚:“世子,你明明那么喜欢银狐皮,怎么……怎么就……”
话才说到一半,眼看着段景洵走远,四喜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跟了出去。
裴容一下子没了力气,靠在椅背上。
四喜送段景洵出了王府,搞不懂小世子心思的他,无奈地了叹口气。
突然又见到段景洵冷冷地对常彬说了什么,常彬动作一顿,而后走到角落,扬手一挥,扔下了那张银狐皮。
价值百金的银狐皮如同没人要的垃圾,被随手丢弃,原本雪白柔顺的皮毛因为沾染了灰尘污垢,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四喜在原地心疼得直跺脚,小世子说不要,太子竟然直接就给扔了。
小世子那么喜欢这张银狐皮,若是让他知道,哪里会舍得?
四喜犹豫了半晌,等到段景洵走远,快步跑了出去,将银狐皮拾起,抱在怀中,一路小跑着回了房。
他打开衣柜,郑重地从里面拿出一个箱子,这里面装着的,除了他攒下的碎银,其余的都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当然,还有小世子最喜欢最在意的东西。
放在最上面那一层的,俨然就是当初裴容要四喜扔掉的那本手抄太子录。
四喜拍去皮毛上的灰,万分小心地放了进去,这才满意一笑,折了回去向小世子复命。
“太子走了?”裴容问。
“是。”四喜笑着答道。
“你这么开心做什么?”裴容奇怪地问道。
四喜嘿嘿一笑,答道:“没什么,小的今日开心。”
四喜最清楚自家小世子是个心软的人,哪里会真的舍得?他妥善收好了那两样东西,日后小世子见到,一定会是个大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