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么回事?”钱赋齐漫不经心反问。
“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得很。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剧组马上要开拍了,现在剧本终稿还没有确定。”江天戈看着前方,嘴里轻嘲道。
“那是你见得少,大家都是这样。最近上映的那什么电影,不也是剧本修改了一百多遍吗?”钱赋齐不以为然。
江天戈嗤笑一声。
“你还是太年轻了”,钱赋齐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现在制片人都是拿着大纲去立项备案,边拍边写。有时候这写的速度赶不上拍的速度,场地又租好了,就直接让演员自由发挥,不跑题就行……”
钱赋齐滔滔不绝论述《无剧本拍摄的可能性与合理性》,江天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心想:这怎么能拍出合格的剧?
“……总之,现在圈内就是这习惯。之前是你运气好,跟的剧组都算不错,早早把剧本准备好。现在这个剧组也还算靠谱,不用担心。对了,你怎么想起关心这个?你以前不是一向都无所谓拍什么、怎么拍吗?”钱赋齐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做好眼前的事而已。”江天戈淡淡地说。
“那走吧,马上有事要你做。”钱赋齐拉开房门,率先离开。
“快看快看,是江天戈!”
“好帅啊,比图片看起来帅一万倍!口水要流下来了……”
“瞧你那点出息。不过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啊。”
“现在能去要签名合照吗?”
“他经纪人和助理看着好凶,我不敢……”
“我们怎么也算是工作人员,天天都在剧组。等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问他要签名。”
“好啊……”
化妆间的一角,几个女孩凑在一起兴奋地叽叽喳喳,虽然她们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但仍然时不时有只言片语传过来。
江天戈皱起眉头,有些心浮气躁。
他已经在化妆椅上坐了近五个钟头,但这个剧组的化妆师好像脑子被浆糊塞满,想到一出是一出,这儿添一笔,那儿加一画,完全没有腹稿,甚至连大概的方向都没有。一副“化成什么样算什么样”的敷衍模样。
江天戈也算是拍过电视剧的人,好歹知道正常的剧组一般在拍定妆照前,已经有大致的设计,演员到达现场后,再由美术、化妆和服装等部门根据演员长相和气质共同探索研究,在原有设计的基础上增补修剪。
而这个剧组,化妆师不靠谱,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儿去。服装师拿来一条破烂到看不出是衣服的玩意套在他身上,颜色花俏到像是把颜料盒打翻到身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戏服上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本应亲临现场、指导定妆的导演不知踪影,只有一个副导演孤零零在这里左右支绌,难下决定。
现场没有一个能做主的大佬,在众人互相谦让、专心推脱的努力中,男主角的造型把丑、特别丑和极其丑杂烩了一大锅。
身上披着花被单,头上顶着大鸟巢,江天戈面无表情站在摄影机前,用颜值和身材硬生生撑起这身打扮——虽然不大体面了些,但至少看起来是个英俊的精神病院逃犯。
摄影师“咔嚓咔嚓”地拍着定妆照,场地边缘围了一圈工作人员,“咔嚓咔嚓”拍着路透照。
江天戈有些不快。这个剧组到底怎么回事,拍摄定妆照都不清场,还有这么多无关人士围观,难道他们不担心定妆照被提前泄露出去吗?
拍摄快到尾声时,终于有人想起来保密的事情,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姗姗来迟,赶鸭子般把围观人群都撵走。
江天戈扫了一眼,心道:晚了,该拍的早拍完了。
终于结束拍摄,江天戈火速换衣卸妆,在助理保镖的帮助下排开人群,逃难般躲回了保姆车。
当看到钱赋齐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浑身散发着闲适的气息时,江天戈不怀好意,把手机上存着的定妆照直直戳到经纪人眼前:“看,这就是你说的‘靠谱的剧组’。”
毫无防备直面屏幕,钱赋齐着实被这组惊世骇俗的定妆照震到了:“这都拍的是什么玩意?”
“定妆照啊。”
“谁家定妆照会拍这么丑!不行,这种照片不能放出去,我要联系剧组那边,重新安排一下……”钱赋齐二郎腿都顾不得翘了,急急忙忙要下车。
小胖插了一句嘴:“钱哥,已经有人把照片发网上了……”
“什么?”
小胖拿过手机:“你看,微博上已经传开了。”
他又补充道:“今天拍定妆照的时候,有很多人拿着手机在一边拍。可能那时候已经有人发到网上了。”
闻言,钱赋齐不可思议地说道:“保密协议呢?这剧组没个管事的人吗?就这么看着他们拍?”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提前离开、没有跟完全程而已,便出了这么大的幺蛾子;他更没想到,偌大一个剧组,管理如此松散。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钱赋齐没有辜负自己金牌经纪人的名号,在他的不懈努力与反复纠缠下,终于拍出了组像样的定妆照。
只是已经传到网上的照片撤不回来,无数黑子对着江天戈难得一见的丑照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恨不能从此盖章定论江天戈的颜值不过尔尔。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被黑粉有理无理地追着骂了多年,江天戈很是有一些坐看云卷云舒的自在,爱怎么样怎么样,随他们去吧。
钱赋齐却不能忍。他强迫江天戈自拍未果,转而让阿蓉扛着摄影机围着江天戈拍个没完,选出抓拍的最帅的几张照片发到网上。这还不够,他又买了不少营销号,借着盘点男神之名,堂而皇之用江天戈的帅照刷屏。
努力终有回报。网上对奇丑无比的定妆照的焦点从“八一八江天戈的真实颜值到底如何”转移到“盘点那些不靠谱的剧组造型”。
“连江天戈的造型都能这么丑,这剧还能看吗?”
“不是说是张清导演首次制片吗?这质量也差得太远了吧”
“男主定妆照都能出问题,这剧组简直了”
“第一次看到这么丑的定妆照,江天戈肯定和剧组有仇,心疼……”
看毕评论,钱赋齐长舒一口气:死道友不死贫道,剧组你们加油咯。
不过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剧组的管理会混乱至此。但合同已经签署,部分片酬已经到账,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怀着一点侥幸心理:制片人张清是圈内著名导演,万事开头难,张清由导演转向制片,可能只是出现了一时的水土不服。
*****
不管网络上掀起的定妆照风波,江天戈独自一人在房间健身。
宽距俯卧撑,窄距俯卧撑,拳面俯卧撑……他双手撑地,手臂肌肉微微隆起,一颗颗汗珠渗出,又很快顺着地心引力向下滑动,凝成一束束微小的河流,最终汇入指缝,给地板留下一双湿漉漉的手印。
短短的头发早已湿透,柔软地垂在额前。深深的眼窝中盛着的一双黑眸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极为明亮。白瓷般的皮肤上泛着健康的红晕。
黑色的T恤早已湿透,紧紧贴在江天戈的背上,勾勒出一条深深的脊线。随着俯卧撑的动作,肩胛附近的斜方肌不断收缩挤压,从上方俯视,仿佛在他背下藏了一只生命力旺盛的、不断扇动翅膀的鹰隼。
终于做完最后一个拉伸动作,江天戈全身松弛下来,他翻了个身,把自己重重砸在地板上,手脚大敞,粗重的呼吸响彻屋内。
尽管每一丝肌肉都在哀嚎惨叫,全身无一处不酸痛,从手臂到手指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但他还是感到了久违的放松与惬意。
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听,什么都不用想,大脑放空,只要顺着身体记忆的指示去做就好。运动时身体散发出的热量,虽然微薄,但也将黑暗和阴郁牢牢隔绝。
内心的痛苦像是吸铁石,无时无刻不在吸附琐碎的压抑。那些细小的尘埃日复一日落在他的身上,经年累月积成一座大山,将他往深渊里压。一场痛快的大汗淋漓,心里的杂质似乎也被汗水冲出,大山也有几分松动。
真的很轻松。
呼吸逐渐平缓下来,江天戈站起身来,朝浴室走去。
除去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他站在镜前审视着这幅躯体:尽管还稍显单薄消瘦,但肌肉的轮廓已隐隐浮现,胸膛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掩住了令人作呕的肋骨。他不是疤痕体质,大腿上那些横横竖竖的伤口大多只留一条细细的白线。
江天戈看着镜中人,苛刻点评:不及格,只比行走的骷髅架子强一点。
不再对自己评头论足,他习惯性地把喷头水量开至最大,强劲的水流冲刷下,身上的汗渍灰尘清理得干干净净。
江天戈闭着眼睛,仰头站在水柱中,他放空思维,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巨大的水声充斥了浴室,几声敲门声被牢牢隔绝在耳膜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