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晴赶到医院时,时黎正站在安全通道口玩手机。她垂着头,卷发顺着滑落,肩窄腰细,唯有颈项雪白,衬得红唇艳色逼人。
美人常被天眷顾,时间没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你爷爷病还好吗?”
看着一脸汗水、面色紧张的旧友,时黎心中的石头坠地。她突然上前,很用力抱住苏晴晴,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晴晴,你一定要帮我。”
这是时黎第一次对苏晴晴露出这样惶然无促的表情,她的身体在颤抖,苏晴晴能听到牙齿打颤、相互碰撞的咯咯声。
“你......先冷静,有什么事情,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说。”
难不成时老爷子真的快不行了?不应该啊,老爷子今年未满七十,身子骨向来硬朗,怎么说倒就倒?
苏晴晴脑子里转过无数想法,等她回过神,时黎已经将她带到一家隐秘性很好的咖啡馆。
“你先听这个,呵。”
时黎将自己的手机丢给她,在苏晴晴疑惑的视线中,她像失去所有力量,支着手肘用手背抵住额头,无声呜咽。
点开播放键,是两个女人的交谈,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害怕被人听到。
“那扫把星马上要回来,老头撑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死,估摸着是想将公司留给她。”
“妈,咱们不能就这么拱手相让,你是他的女儿,外公怎么能那么偏心!”
“你妈我都想好了,趁着资金链断裂,先骗她把公司拍卖了,她一小丫头片子,还懂什么商业,换一笔钱让她嫁人。”
“妈!你让她嫁给谁?等她回过神报复我们吗?”
“呵,陈叔叔前两年死了老婆,我看他就挺喜欢你妹妹的,干脆撮合两人,成就一段姻缘,她一破落户想高攀什么?我也是为她好。”
两人窃窃地笑,听得苏晴晴头皮发麻。
说话的两人,应该就是时黎的姑妈和表姐。苏家还未破产前,她经常拜访时府,那两人倒是和气的长相,特别是姑妈时琴,端着看像个菩萨,慈眉善目,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果然,树倒猢狲散,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操他*,这几个贱人是想吃绝户!也不怕报应?”如果时黎的父母还活着,哪里由着她们嚣张!
苏晴晴这些年给人打工,畜生见过不少,脾气尤为火爆,痛痛快快骂了一通,她也仔细琢磨,帮时黎想办法,“你怎么录到这段话的?有没有可能是这两人误导你,故意让你听到的?”
万一时兴集团真的不行,这两人为了让自己脱身,一定会想办法将时黎卷进去,每年被控诉经济犯罪进去坐牢的法人不知多少。
时黎喝了热咖啡,似乎冷静下来,回忆全过程,“前天我接到时琴的电话,她告诉我爷爷快不行了,让我尽快回来主持事宜,我当即定了夏威夷飞日本转机B市的机票,安排他们接机。我的印度室友见我着急,帮忙动用关系定了张直航票,从塔克马起飞,比预计时间早了五小时,我也怕打扰他们照顾爷爷,也没通知,直接从机场去医院,没想到!”
后面的话时黎不想说,苏晴晴大致也能猜到,两贱人密谋侵吞财产恰好被时黎撞上。
苏晴晴思来想去,觉得情况不明,应该按兵不动,“走一步看一步,别怕,我随叫随到。既然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任他们说歪嘴,时兴也不能卖,我去帮你咨询一下律师。”
时黎站起身,“别告诉别人我回来了。时间也差不多,我先去机场等他们,我要看看她们究竟搞什么鬼。”
“我送你。”
一路上时黎都没有说话,车窗上隐隐约约倒映着一张模糊的脸,她还是鲜妍的眉目,只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平添几丝愁绪,漂亮的眼睛盛满迷茫。
苏晴晴看着沉默不语的好友,打开车载CD播放音乐,好死不死正好放到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苏晴晴想要换歌已经来不及,时黎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纤密的睫毛垂下,宛如一只停歇的蝴蝶。
苏晴晴不敢开口,也不敢换歌,她怕故意的举动会引发时黎更大的情绪波动。
听完这首歌,时黎才慢慢开口,“你还记得鹤川吗?”
苏晴晴怎么可能忘记陆鹤川?他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时黎与陆鹤川感情亲密,14岁时就定了亲,如果不是那场车祸、鹤川失踪,也许现在就是鹤川陪在无助的时黎身边。
时黎呆呆看着前方,“警方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他应该还活着吧。”
苏晴晴不知道怎么安慰时黎,只能沉默。鹤川的那场车祸怎么看都像是人为的,为陆家开了十几年车的老司机,怎么会突然喝酒、酒驾呢?而且陆鹤川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到现场那具血肉模糊的司机尸体,苏晴晴有些恶心。
时黎没要她安慰,直接将悲伤转为愤怒,狠狠咬住唇,用压抑的腔调喊一个人的名字,“陆商。陆商。”
其中痛苦、愤怒几乎要凝为实质。
苏晴晴知道她无处发泄的怨恨。
鹤川下葬那天,天上下着雨,时黎将鹤川最爱的《肖邦第二钢琴协奏曲》丢进棺椁,看着棺盖合严。
苏晴晴还记得那幕。举着黑伞的时黎嘴唇苍白,她死死锁定角落里的陆商,两只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苏晴晴甚至能听到她牙齿碰撞的声音,陆商照旧面无表情,冷漠与她对视。
豪门阴私苏晴晴也见过不少,陆商确实是最有可能杀害陆鹤川的人,只要陆鹤川死了,陆商这个私生子就有可能上位,继承本该属于陆鹤川的东西,毕竟陆先生只有两个儿子,偌大的家产绝无让给外姓人的道理。
车内气氛沉闷,苏晴晴试图转移话题。
“听财经新闻吧,如果老爷子身体吃不消,你还要替他维持公司,听新闻,有利于开拓视野,了解有利政策,你们搞实业的就要紧跟时事......”
苏晴晴打开电台,主持人字正腔圆汇报今日头条——
“茂盛餐饮集团在9月1日宣布,与红山集团及陆氏集团达成协议,二者共同向茂盛餐饮投资10.2亿美元,该项目将与......”
苏晴晴:......那么巧?
时黎冷笑,“茂盛是陈必达的企业吧?陆商和他合作了?”
刚才那个“陈叔叔”就是陈必达,这两个时黎讨厌的人赶巧凑在一条新闻里,也算孽缘。
“那换个电台?”
时黎任由她动作,连换四五个台,各个逃不开“陆氏集团”、“陆商”,看来这些年陆商过得春风得意,她听得烦,揉着太阳穴靠在椅背上,“算,关了吧。”
苏晴晴安静开车,时黎好一会儿才闷闷问,“陆氏现在做的很好?”
她在美留学近四年,整日与语言文学纠缠在一起,根本没心思分给国内企业,国内留学生也很少将哪个哪个企业挂在嘴上,顶多约了周末驱车去看太平洋。
苏晴晴打开了话匣子,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时黎大致了解到陆氏现状。
陆商上台后大刀阔斧改革,改变以往陆氏集团以房地产为重要支柱的发展模式,大力发展B2B,现在已经确立国内电商霸主地位,听说这近些日子在对接扶贫,媒体没少歌功颂德,这才有了各大电台一水的《陆氏集团是个有良心的爱国企业》或者《九亿少女的梦中情人陆商》。
苏晴晴语气羡慕,“听说陆商还打算开辟企业自营物流线,动了物流大头的利益,他们这些快递公司想利用反垄断法参陆商一军,却被他轻描淡写化解了。”
时黎:“......是吗?”
记忆中阴沉沉的男人,居然做到这地步?
苏晴晴“嗨”了声,自顾自从包里抽出烟,一想到时黎坐在旁边,又把香烟塞了回去,“世事难料哟——”
时黎苦笑下,确实世事难料。
苏家破产,时家落魄,偏偏陆商占据的陆氏集团红红火火。
她自嘲勾起嘴角,“鹤川的仇,我怕是报不了。”
陆鹤川葬礼那天,雨下得很大,时黎从陆商身边擦过,压抑着愤怒,低声宣战,“我会为鹤川报仇的,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出证据,将你绳之以法。”
现在,报仇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苏晴晴嗤笑,“也不见得,说不定哪天就让你抓住陆商的把柄了?你可别想不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活得久一些,总能等到机会。”
时黎当然要活着,她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她不能让陆商看扁了。
距离机场候机楼还有五百米的样子,车靠边停下,苏晴晴帮时黎解安全带,“就送你到这里,还有一段路自己走,我怕被人看到。”
时黎向她告别,目送着银白色的丰田车离开。她慢慢走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脑子里想过很多东西,一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她摊开手掌又攥住,试图给予自己力量。
一辆黑色宾利从身边擦过,她垂着头,没有看到车内那张熟悉的脸。
陆商穿得极正式,手工裁剪的灰西装恰到好处包裹修长的身躯,他戴着LOTOS白水牛角金框眼镜,薄唇抿成一条线,俊美无俦的面孔平淡无波,唯有眼梢眉角透露出一种良好教养的温文尔雅。
他看到了时黎,捏着文件的手,微微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