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公子出现后,方才在几人面前桀骜嚣张的柳楼主眼见就变了。
“怎可能?”他仰头看向二楼的冷面公子,笑吟吟地说,“玩笑而已,你吃你的,这边我来打发。”
那冷面公子便是鬼医,他没理柳煦,先对大壮道:“去流月楼找阮姑娘,她会给你药。”
大壮连忙道谢,嘿嘿笑着钻进后面楼里。
楼中不消片刻便传来月桃的骂声,鬼医目光掠过柳煦,投向旁边林枫几人。
鬼医的模样,与林枫想象中略有出入。
这张脸苍白清冷,又过于年轻,只不过神色冷淡,好像万年都不会笑一笑似的,让他瞧上去沉稳成熟不少。
年轻的鬼医单薄瘦弱,身上穿得也薄,令人看着便忧心他会被这鬼市阴气侵蚀,又或是被厉鬼吞噬。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而且身为人却又终日与鬼为伍,多半是有些本事的。
林枫立时意识到自己在瞎操心,冲他礼貌作揖,笑问:“敢问阁下,可是鬼医公子?”
“我是。”上方那人答道,“你们是何人?是小石头让你们过来的?”
“小石头是谁?”雪言反问。
显然他忘了自己此时是狐狸身,楼上鬼医眼神轻飘飘的朝他落了过去。
“狐鬼?”鬼医看着雪言疑惑了瞬,旋即否定,“不,狐妖。”
“小石头便是那个自称药童的。”柳煦替他答道,弯唇哼笑,“小东西真是越发自作主张了,活的东西也敢往鬼市引。”
雪言被那眼神盯了会儿,有被冷到,尾巴盘着将自己身体裹了大半。
约是觉得鬼啊魔的都不是什么正道,师重琰在鬼界地盘不似混入仙门那般收敛,不客气地习惯性嘲道:“你指望一个小鬼能分清人鬼妖魔?”
柳煦听罢,倒是颇为赞同:“也对。”
他笑容未变,看也没看四周,道:“都看够了?”
街道周围企图看热闹的鬼一哄而散。
柳煦重新打量起林枫:“魔尊?”
鬼医在高处也冷漠看林枫,他表情太过单一,瞧不出在想什么。
“我可不记得与你们魔族打过交道,”柳煦道,“也无意与你们打交道,请回吧,莫扰了我家小郎中清净。”
师重琰料到会被拒,只是故作诧异抬眉,不去看柳煦,只对鬼医道:“嗯?听说医者仁心?”
鬼医淡淡问:“你来求医?”
柳煦插话说:“可看不出你有什么病。”
鬼医又道;“你可知我只给鬼看病。”
柳煦接着笑:“若想求医,先去死个一轮再议吧。”
这二位一唱一和,双簧似的,令人插不进话。
一串儿的说完,鬼医反身离开窗户,轻道:“回来,吃饭。”
柳煦应声,也转身往店里走,朝林枫他们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林枫抬手:“且慢……”
“若再啰嗦,”柳煦于店堂阴影中侧过脸来,眼尾笑意森冷,“便别想走出鬼市了。”
师重琰何时忍得下他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倨傲。
还敢出言威胁?
真当魔尊的尊位是白来的?
管它什么鬼市鬼医鬼王的,他当即便想一掌教这柳煦好好做鬼。
冲动的手掌还未抬起,已被林枫压下。
他瞪向林枫,后者并不瞧他,只对着二楼窗户扬声道:“敢问鬼医,可曾听闻过换魂?”
柳煦一走,街边看热闹的鬼又纷纷探出头来,连身后流月楼上也探出几颗浓妆艳抹的脑袋。
酒楼沉默片刻,鬼医淡淡回道:“不是什么稀罕事。”
师重琰心道大言不惭,没好气地问:“说来听听?”
柳煦正没个形象地翘着腿夹菜,听见下面动静,对桌对面的人说:“别理他们。”
下面人又道:“别是故弄玄虚吧?”
柳煦啧了声,放下筷子:“烦人得紧,我去弄死他们。”
鬼医淡淡瞥他一眼:“弄死有何用?变作鬼缠着更是方便。”
柳煦:“……”
鬼医稍稍提高声音:“一种换命之法,将人与人祸福相换,通常是命不好的有钱人寻个倒霉鬼挡灾用的,乃是邪术。你们是来求这个?”
他一开口,林枫便知他们所讲并非同一事,摇头道:“非也。”
鬼医轻轻蹙眉:“何处不对?”
“非是换命,而是真的换魂。”林枫道,“不知鬼医公子,有否听过?”
鬼医放下竹筷,盯着面前盘盏,眼眸轻轻眨了眨。
柳煦看出他有了兴趣,忙劝:“小郎中,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外头魔族……”
话未说完,鬼医抬眼淡淡扫过他,起身走至窗边。
柳煦伸了一半阻拦的手:“……”
“仔细说说。”鬼医对楼下人道。
“此地人多……”林枫余光看着四周,顿了顿又改口,“此地鬼多口杂,能否坐下详谈?”
柳煦想拒绝,鬼医已然拂袖就欲下楼:“可以,流月楼。”
小郎中处事波澜不惊,唯有这疑难杂症和珍奇草药是他的死穴。
柳煦无奈,若鬼还有气,已是深深叹息。
此乃林枫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在青楼之中,商议正事。
此前一直听闻柳楼主,原来便是这流月楼的楼主,雪言明白过来后,当即便恍然大悟:“可不就是老鸨么?”
旋即,他便被柳老鸨皮笑肉不笑地支使几个漂亮鬼姐姐教他好好做妖去了。
林枫与师重琰,以及柳煦和鬼医在雅间对坐,几名女子随侍左右,又是捏肩又是捶腿的,房中丝竹之声不断。
美人在侧虽是不错,可若这美人触到你身上便是冷冰冰的鬼气,可就不太妙了。
林枫时刻处于她们变作厉鬼索命的担忧中,师重琰本就快冻死,更是不客气地直接挥开。
柳煦瞧他们模样,轻笑出声:“都下去吧。”
美人们娇笑退下,可约是林枫心理作用,总觉得笑声都透着空灵的诡异。
抚琴的姑娘也退下了,房中无声,登时便有些尴尬。
林枫环顾四周,寒暄道:“这楼布置得分外好看,都是柳楼主您……”
柳煦很不给面子打断:“有事说事,别废话。”
林枫干笑。
师重琰则不客气地饮着桌上酒,感觉温酒下肚才活过来半分,目光落在鬼医身上,心道这个活人为何能与那万年玄冰待在一处还没冻死?
不过他虽是活人,周身鬼气却浓得惊人,若非仔细瞧他还有呼吸心跳,真与鬼无异。
而且,他领口似乎坠了块好东西。
自师重琰这处瞧不真切,看形状,像是块玉。
“鬼医公子。”林枫开口道。
“方漠。”鬼医淡淡道,“我的名字。”
人如其名,确实冷漠。
“好,方公子。”林枫道,“在下长话短说。我先前所言换魂,并非你口中所说的换命,而是魂魄互换,不知公子可有听闻?”
“你是说人与人之间互换了魂魄么?”方漠面无表情地想了想,“未曾见过。”
林枫有瞬间的失落。
“但听过。”方漠接着道,“按理来说,本尊的躯壳与自身魂魄相契度最高,进入旁的躯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寻常只有无主孤魂会依附于他人躯壳上,甚至夺了原主的躯壳,称为夺舍。”
“但凡是总有例外。”方漠抿了口茶,“所以,你们是遇到了?”
林枫存着一线希望,叹气苦笑:“我与他,便是如此。”
大约天塌下来,方漠也只会抬起眼皮罢了。
他听闻这些,面色仍旧波澜不惊,只对二人各看了一眼,点头:“还真有此事。”
柳煦则露出看热闹的神色,了然笑道:“难怪魔族近日皆是风言风语。”
紧跟着便转向方漠:“看来,是我去攻下魔族的好时机了。”
方漠懒得理他玩笑,只道:“可否详细说来?”
林枫点头,将自己被雷劈后便在落月山魔尊寝殿醒来的事儿说了遍。
“何人竟能唤来天雷么……”方漠思索须臾,抬眼看向师重琰,“你呢,被换魂前在做什么,可有何异常?”
“没做什么。”师重琰含糊其辞。
方漠追问:“没做什么是在做什么?”
师重琰笑道:“床笫的事儿,看病的大夫也要过问么?”
方漠没了声儿,林枫和柳煦同时啧了声。
半晌,方漠还是问:“确实无甚异常?”
若仔细看,这张比万年寒冰暖不了多少的脸,耳根那块微微泛红。
师重琰摊手道:“你们确定要听?那我便说了,这可是你们要听的。”
林枫大约知道他能说出什么来,头疼道:“闭嘴。”
柳煦摇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自己不要脸的人,一山更比一山高。
还是当着自己相好的面,胆子忒大,甘拜下风。
林枫想起近日阴魂不散的香,想与方漠说说,却忽的想起一事,猛然一惊。
“我想起……”林枫抓住师重琰胳膊,激动道,“我想起一事,我似乎那日醒来后闻到了香味!”
“什么香味?”方漠问。
“我那时以为自己是做梦,没在意。”林枫接着说,“我记得,那是我惯用的香囊味……”
但后来似乎便没怎么闻着,林枫一直当自己那时没清醒。
可后来那么多事都与香有关,那日的事,兴许不是错觉。
师重琰听完,亦是慢慢沉下神色:“本尊不用香囊。”
话音刚落,几人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事。
良久,柳煦靠在椅上,嘲笑般道:“你不用香囊,可听你们言语,那日床上的怕不只是你一人。”
眼见对面二人脸色都不免黑了黑,柳煦偏头瞧他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小郎中,唏嘘慨叹。
不然怎么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这位魔尊,还请自求多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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