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儿还记得被一纸黄符拍出佛像的痛,听到师重琰的命令,顾不上思考什么叫他的身体,忙不迭在对方动手前自己滚了出来。
小个子的鬼挨墙站着,寒冬腊月漆黑小巷中,有些苍凉。
林枫未从小孩儿模样变回,仰首看着师重琰,抱臂淡声问:“喝花酒?”
师重琰旋即想起某个令他腿间冰凉的威胁。
“罢了。”林枫往他身后看了看,“雪言呢?”
师重琰反倒不痛快了:“啧。”
“怎么?”林枫问。
“用着本尊的身体纡尊降贵的陪一个妇人,又是替她洗碗又是被占便宜的,”师重琰面露不爽,“你竟一开口便是问那小妖精?”
林枫对他前头的说法一阵无言:“……若是雪言在而你不在,我也会问你去向的。”
“罢了,你不必解释。”师重琰摆手道。
“不过你不是喝花酒去了么?”林枫用孩童的脸天真无邪般歪了歪脑袋,“为何对我做了何事知晓得一清二楚?”
师重琰:“……”
“雪言追人去了。”师重琰生硬地转移话题。
“追人?”林枫立时警觉,“追何人?”
“不知道。”师重琰抱臂看向月落的方向,“刚入夜便有人在这附近鬼鬼祟祟,隐约有熟悉的香味。”
“什么香味?”林枫问。
“我可没狗鼻子,是那狐狸闻见的,说是跟瑶华中幻术那日的香味一样。”师重琰摸摸鼻子,“是以他去追了。你也不必担忧,我在他身上施了追踪术……”
“术”字刚落,师重琰面色微变。
林枫读出些不详:“怎么了?”
“追踪断了。”师重琰捏出张符,甫一拿出便化作灰烬,“西南三十里。”
林枫二话不说,拔腿便往师重琰所示方向御剑而去。
师重琰也不做嬉笑之态,御剑跟上,临走没忘记把小鬼捏成个球揣进袖子里捎上。
他那身体委委屈屈去给人家当儿子才换来的情报,可不能平白丢了。
西南三十里,群山绵延。
山林乌黑,却丝毫不妨碍林枫寻到雪言。
只因那狐妖将妖气放得方圆十里都能闻见,光靠躁动的妖气都能察觉其狂躁之态。
林枫毫不费力落在一山洞口,洞中似有火光隐隐,还能听见空荡回音中的叫骂之声。
声音像极了雪言在撒泼。
还能撒泼,至少活得挺好,林枫放松下来。
而始终只有雪言一人的声音,绑了他的人莫不是个哑巴?
林枫于洞口小心探了探,确认没有法术痕迹,方提剑迈步入内。
师重琰御剑迟了几步,落地便只看他入山洞的背影,出声:“喂。”
林枫回头:“嘘!”
师重琰没理他,大咧咧喊:“要我说直接一个法术炸了这山洞,这么胆小你做贼么?”
里面听见声音,叫骂声停了停,旋即更嘹亮地扬声喊起来:“姓师的,你敢炸!”
但叫声音里又带了几分洋洋得意,仿佛在跟洞里的人说:小爷的靠山来了,你等死吧!
林枫不负雪言所望,快步闪入。
他不似师重琰,不知雪言在何处不敢贸然动手,直至洞内火光越发明亮,一道黑影迎面而来。
林枫手中乌黑剑锋闪过冷光。
而剑未劈下,黑影当面一矮,竟是在林枫跟前单膝下跪。
雪言被五花大绑在山洞角落,忽见眼前变故,叫骂呼救皆卡在喉口,变成了目瞪口呆。
师重琰跟在后头也见到此景,嚯了声。
黑影抬头,解下头上兜帽,恭敬而平淡道:“尊上。”
林枫艰难辨认,从记忆中搜出名字:“裴无心?”
来者竟是许久未见的右护法,着实令人有些惊讶。
林枫先前在魔教之时对这位不苟言笑的右护法印象尚可,乍一见面竟有些许亲切。
可转念想起雪言是为何追他,登时升起警惕。
师重琰自后头追来,手状似亲昵地握于他小臂,不着痕迹将林枫挡至侧身后。
“右护法?真是好久不久。”师重琰立在他跟前也受了这一跪,笑吟吟开口,“不知为何深夜造访,还掳走我们小狐妖?”
“尊上,”裴无心只对向林枫,冷静解释,“是这只狐妖先追属下的。”
“你要是好端端的我追你干嘛?图你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吗?!”雪言巨虫般在地上挣动,用脑袋将自己顶起来大喊,“说,半夜鬼鬼祟祟有什么阴谋?你身上的香味又是怎么回事?!”
近至此,林枫都未闻见他身上有何香味,不由看了看师重琰。
后者耸肩,他也不是狗鼻子,谁知道那妖是不是闻错了或是胡说八道。
“香味?”裴无心抬起胳膊,神色木然地闻了闻自己,“属下未曾用香。”
“你先起来。”林枫弯身欲扶,师重琰咳了声,硬是托着他胳膊没让他屈下尊贵的膝。
裴无心应着“是”,利落起身。
“你来找我?”林枫暂且略过无迹可寻的香,问他。
“是。”裴无心垂首,“尊上离教许久,教中早有甚多风言风语。”
师重琰冷冷一哼:“怕是不止教中吧?”
裴无心对教主这么许久还与这人在一处有些惊讶,然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也没有多嘴的习惯,只瞥他一眼:“是。”
“不止教中,各地魔族皆蠢蠢欲动。毕竟……”
他顿了顿:“毕竟,教主走得匆忙并无交代,且是骤然发狂,血洗万魔盛典而走。”
裴无心倒是无忌,说得这般直白,也不怕教主生气。
“这件事,你如何看?”林枫收了剑,单手负于后背,试探问他,“也觉得,本尊疯了么?”
“属下不敢。”裴无心没有丝毫迟疑,“尊上神色清明,不似疯癫。那时之举蹊跷,但定有隐情。”、
师重琰脚尖抬起落下,于地面点了点,毫不避讳又饶有兴味地盯着裴无心的一举一动。
“那你不问我为何?”林枫又问他。
“尊上若不想说,属下便不会问。”裴无心答。
一举一动恭恭敬敬,毫无纰漏,又寡言少语,瞧着是个忠心的。
“那你也不问我离开这么久,做什么去了?”林枫继续问。
“尊上不说,属下不问。”裴无心仍旧如此答。
师重琰眯缝了下眼,忽然问:“你究竟是是不问,还是早就对答案了若指掌呢?”
裴无心终于对这句话有了不同反应,抬眼看他。
双目茫然之中,带上微不可查的愠怒。
“这是何意?”他声音依然平淡。
“无甚,”师重琰挽着林枫胳膊,朝他弯唇笑笑,“随口一问,你莫放在心上。”
“那你……”
林枫想问他找他何事,刚开口,角落被忽略许久的狐狸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
“喂,哥哥们——”雪言艰难蹭着洞壁直起身,闹出些动静,“你们可还记得是来救人的?”
见到裴无心的惊讶确实远大于雪言被绑,林枫这才将注意转到五花大绑的狐妖身上。
他仔细看了眼,险些笑出声。
裴无心这绑人手法,一瞧便是练过的,委实……妙哉。
“先替他松绑。”林枫摹着师重琰素来的语气,命令道。
“是。”裴无心二话不说,抬手将缚住雪言的绳索收回。
紫黑的绳索蜿蜒绕上他的左臂,是根蛇一般的长鞭。
雪言被勒得浑身酸疼,揉着胳膊一溜烟跑到林枫身后,顺势挽住他另一条胳膊。
师重琰眼神威慑之,奈何雪言瞧也没瞧他,娇滴滴对林枫撒娇:“他好生过分,我还未问责他一句话,绑了我就拖进洞里。”
裴无心如他的名字一般冷漠道:“我若不是见你与尊上同行,你刚追来时我便会杀了你。”
雪言气得指他:“尊上,你得替奴家罚他!”
师重琰抓着林枫胳膊的手用上了劲儿,抠得他肉疼。
林枫一个也不想理,想劝他一左一右两位大爷携手去创个戏班子,莫埋没了人才。
林枫猜想,在裴无心眼里定是将雪言也瞧作他的风流债了,毕竟师重琰此人一贯如此。
左右是师重琰狼藉的声名,林枫放宽心,任他二人一左一右挽着,兀自岿然不动。
“你跟了本尊多久?”他问裴无心。
“不久。”裴无心答,“昨日尊上于天清山现身之事传得天下皆知,属下也是得了消息方才赶来,途经此地探到尊上的魔息,这才接近。”
“为何不直接找我?”林枫问。
“属下见您扮作小儿于一妇人待在一处,以为……”
裴无心没说下去,林枫脸色稍黑。
他别是以为这又是魔头的什么新鲜玩法吧?
师重琰以咳嗽掩饰笑意,林枫反手掐上他胳膊。
这一掐,没掐着肉,反倒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
林枫正奇怪,那东西发出鬼叫,师重琰袖子拱了拱,竟有个球掉了出来。
球掉在地上就“噗”的一声,变成个小孩。
林枫定睛一瞧,惊讶问:“你怎把他带来了?”
“指路的家伙怎么能不带?”师重琰理所当然回答。
裴无心面色毫无波动:“一只鬼?”
豆儿变成个豆儿样的球憋屈了一路,总算舒展开来,坐在地上,第一句话便是:“你们、你们……是魔吗?”
“是。”师重琰抱臂瞧他,“怎的?”
豆儿抬头,口唇紧闭看他,青白的脸上渐渐散出诡异的青黑色。
“他们叫你尊上,”他盯着林枫,“你是魔尊?”
洞里几人都盯着他,林枫只能点了点头:“是。”
小鬼登时瞪大了眼,露出獠牙,目眦欲裂,指尖长出寸余利爪,朝林枫扑去。
“是你……就是你!”
“就是你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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