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想了想,师重琰说得也对,将一个姑娘家丢在荒郊野岭的破屋里,确实有失妥当。
何况若谷玄之他们追来,见瑶华独自一人晕在结界中,必然知道她见过他们。
他又返身进屋,将瑶华背出来:“走吧,去寻个城镇。”
“唔。”师重琰负手观望,“但愿别被人当成拐卖少女的贩子报了官。”
林枫白他一眼。
哪儿那么多废话。
御剑离开荒山野岭,半途瑶华哼了声,趴在林枫背上眼看要醒来,雪言眼疾手快一掌劈去,瑶华刚抬起的脖子一软,又耷拉下去。
“这回真要傻了。”师重琰唏嘘。
林枫也顾不得她傻或不傻,终于看见远处山脚有一城镇,徐徐落下。
镇中热闹,市井气息扑鼻,几人随便寻了一客栈,要来客房,在小二略带打量的目光中将人背了进去。
瑶华被安置在温暖床铺中,屋里燃着暖香,林枫近日对香有些敏感,于是抬手便灭了那冒烟的香炉。
小师妹在睡梦中眉头仍紧着,手指也攥在身侧,像是握紧了什么重要之物。
林枫伸出食指,缓缓揉开她眉心的褶皱。
“小孩子就该没心没肺一点。”他轻声说,“师兄走了,你自己保重。”
退出房门,布下结界,三人转身便走。
“去何处?”师重琰问。
“去抓个孤魂野鬼。”林枫学着师重琰之前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出苍茫山的位置。”
孤魂野鬼说来简单,也不是随便上路一撞就能撞见的。
这要是抓到个新死的,还不一定能知道什么鬼医什么苍茫山,得抓个旧鬼。
为防瑶华醒得快,三人换了个城落脚。
“哎,这位小哥。”师重琰走在街上,随便抓过一人,“你们这儿乱葬岗在什么地方?”
“啊?”那人大白日吓了一跳,“乱、乱葬岗?”
“嗯,”师重琰尾音扬着,“乱葬岗、乱坟堆,总之那种会闹鬼的地方,在哪儿?”
路还没问出个所以然,被他逮住的人快吓傻了。
“我、我们这儿的人都好好安葬的,没、没有你说的那种地方……”
通常好死的死了也不会在世上多停留,无用,就得找横死的有怨气的无主的。
“那有没有什么分尸灭门惨案?或者有没有听说哪儿闹鬼?”
“我、我不知道。”那人后退两步转身欲走,“打听这些你找衙门去啊,我哪儿知道啊,青天白日的别别别给我找晦气!”
师重琰:“嘿——”
林枫拦他:“换个人吧,哪有你这样劈头盖脸逼着问的?”
雪言拿着一纸袋的酥饼从街边笑吟吟地回来。
“吃点吗?刚出炉的,可香了。”他将纸袋口递到林枫面前,“道长,你都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辟过谷的人本就不需日日进食,但此刻闻着味儿,林枫竟也饿了。
他道谢接过,雪言笑道:“不客气。对了,我问出有哪儿闹鬼了。”
“何处?”林枫问。
雪言叼着一只酥饼:“出城十里地上山,山腰有个破庙,庙里闹鬼。”
“你怎么知道的?”自己竟不如一个小妖,师重琰不舒坦。
“卖酥饼的小哥哥告诉我的。”雪言说着,还往旁边笑着招了招手。
循着他视线看去,酥饼铺子里年轻小伙儿单手托腮在看他,另一手也朝他打了打招呼。
师重琰呵的一声:“至于么,问个路还用上媚术了?”
“不服气你也用啊?”雪言反驳道,讨好般又往林枫手中递了一只酥饼,“这个,跟刚才那个不同馅儿的。”
林枫:“不用……”
话未说完,师重琰便自他手里抢走酥饼,又夺过雪言手里纸袋:“用本尊的钱买的东西还得意上了?”
“你……”雪言想夺,却夺不到,“你前些日子天天吃道长的睡道长的,用你点钱怎么了!”
“话可别乱说啊。”师重琰看向林枫。
林枫直觉不对,果然他下一句便是:“本尊睡你道长这件事,是能在大街上喊出来的吗?”
“你……”雪言眼睛瞪得滚圆,“我没这么说!”
周围路人放慢脚步,频频侧目。
林枫脸上登时着了火,众目睽睽之中丢不起这人,一手拽一个拽出城。
说出来六界从上到下可能都不信,威慑四方恶贯满盈的魔尊会因为一袋酥饼跟一只狐妖吵得不可开交。
也不对,这件事的本质不是酥饼,而是小狐妖问出了路,他堂堂魔尊却失败了。
但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字:幼稚。
在这方面,林枫心服口服。
一人无奈二人吵闹着出城十里,上了山。
许是山中安静,他们不再争吵,一袋酥饼也在争吵时被不遗余力地瓜分精光。
“本尊渴了。”魔尊大人说。
用了那么多唾沫又吃了那么多饼,不渴才怪。
“这儿没水。”林枫懒得理他,“忍着。”
师重琰抱臂慨叹:“昨儿还伺候在床边悉心照顾,今儿来了个小师妹与你诉了心意便翻脸不认人了,哎~”
林枫:“……”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绝情啊……”
给他搭个台子他还演上了。
“你若哪日想退隐,”林枫说,“不如去创个戏班子。”
“我唱戏来你说书?”师重琰点头,“倒也不错。”
“那我呢?”雪言问。
“你?”师重琰很不认真地想了想,“端茶送水跑个腿。”
雪言鄙夷道:“还不如回去继承画舫。”
说着话,便到了半山腰。
林枫起先都险些没发现什么闹鬼的破庙,直到穿林拨叶,才看见杂草丛生掩映下的破败庙宇。
一个很小的庙宇,拢共一个院子一间屋子。
院墙爬满枯藤,又被周遭枯树遮蔽,掉了半扇门的大门正上隐约可见歪斜的匾额。
的确再适合闹鬼不过。
“什么什么……寺?”雪言歪着脑袋认了半天也没认清字来,“这地方阴森森的,好生诡异。”
“两个魔一个妖,怕什么诡异?”师重琰一掌推开悬着的另半扇门,“再者,我们才是来找麻烦的。”
那半扇门禁住了风雨却没禁住这一掌,哐咚落地。
不知庙里的东西是何方鬼怪,总之,林枫先替他哀戚一把。
师重琰以砸场子的气势破门入庙。
迈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殿门大开,正对门是一尊破败但庄严仍旧的佛像。
佛像于高处俯瞰三人,端坐莲上,慈眉善目。
师重琰用仰望的角度,以非常之大不敬的目光扫过佛像,评价曰:“真破。”
一尖细的声音道:“放肆!”
雪言往林枫身后缩去:“谁在说话?刚刚谁在说话?”
林枫四下看了看,没寻着能开口的东西。
几人将目光聚在面前佛像裂了缝的脸上。
“是你在说话?”师重琰抬了抬下巴。
“不错。”声音从佛像那处传来,“尔等何人,见到菩萨还不下跪?”
师重琰不屑地笑了声:“你见过哪个菩萨求着人下跪的?”
“也罢。”那声音接着道,“只要尔等将身上钱财尽数上供,我便不追究尔等不敬之过。”
师重琰:“哦。”
“……”声音停了会儿,有些恼怒,“尔等不怕吗?”
“怕啊,怕死了。”师重琰说。
“那还不……”
“这就来这就来。”师重琰说着,从怀中摸出东西来,“来来来,这便——给你!”
他两指送出,一纸黄符倏地拍在佛像胸口。
黑气嘶鸣尖啸了阵,一团东西自佛像内被推出来,滚下案台,扑在师重琰脚下。
“唷,”师重琰抬脚踩上,令那东西抬起不得,“送了你张符而已,何故行此大礼,来来来,平身。”
脚下倒是踩得更加用力。
那东西是个小孩模样,趴在地上被踩得后背贴前胸。
“你是什么人!”他四肢乱舞挣扎,“敢在小爷地盘上撒野!放开小爷!”
林枫抬手,将整座庙困于结界之中:“他跑不了,松开问话。”
师重琰抬起脚。
那小孩蹿起来便跑,因是鬼魂,离地跑得飞一般。
随后,撞在结界上痛得冒出青烟来。
“啊啊啊……”他捂着鼻子叫,“你们、你们是道士吗?小爷我一没偷二没抢,你们不能收我!”
雪言凑近看他:“就是你这小东西刚刚在说话?连佛像都敢附,这年头的小鬼真是嚣张。”
“关你屁事!”小鬼暴躁道,“娘娘腔!”
雪言捏着拳头挽袖子。
“问你个问题,答了便放过你。”林枫拦住雪言,蹲下.身与小鬼平齐。
小鬼坐在地上,幽幽鬼眼里满是警惕:“问什么?”
“你死多久了?”林枫问。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小鬼不情不愿答:“……三年了。”
三年,算是旧鬼了。
“你知道鬼医在哪儿吗?”林枫又问。
小鬼一听,眼珠子转了转,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啊,我都做了三年鬼了,打过交道的鬼那么多,当然知道鬼医在哪儿了。”小鬼洋洋得意地说,“怎么,想知道在哪儿?”
“在哪儿?”林枫追问。
小鬼昂着头:“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林枫脾气好,师重琰却不是个能谈条件的。
他拔剑道:“区区小野鬼还蹬鼻子上脸了,不说也罢,待本尊先灭了他……”
三尺青锋闪过森森寒光,师重琰恶鬼邪神样逼来,小鬼前一刻犹在自得的脸霎时惊恐万分,小腿蹬地退到门框边。
“等、等……”
“本尊没时间等。”
“我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雪言于一旁循循善诱,“我要是你我就赶紧说了,活着不好么?”
“可我死了啊!”小鬼大喊。
长剑携着厉风而至。
小鬼猛地闭上眼:“我我我我我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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