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人戴着面具,用怪异的唱腔唱出林枫未曾听过的调子。
台下人亦戴着面具,一双双眼在面具之后抬起望着台上,孩童嬉嬉笑笑,大人时而喝彩抚掌。
林枫没见过搭台子唱戏,他混在人群中瞧了阵,只觉得咿咿呀呀的听不真切,听了会儿后看出来约莫讲的是魔族先祖的一些事,无甚兴趣。
“我们去旁处吧?”林枫对身旁的师重琰说。
“也行,等编排到本尊再来看也不迟。”这些故事魔族人人耳熟能详,师重琰年年都能见,也看得腻味,颔首率先转身走离围着的人群。
“还会演到你吗?”林枫跟在后头挤出去,“会演些什么?”
演他日日窝在教里不学无术?日日莺歌燕舞醉生梦死?
“过些日子。”师重琰的脚步短暂地顿了瞬,复朝前往人潮相反的方向走去,“让他们把本尊大杀四方一统六界的故事给安排上。”
林枫简短回忆了一下,史上并无这种做梦的事情发生,嗤笑:“人家都是史实,到你这儿就变成胡诌了?”
“闭嘴。”师重琰轻飘飘地说,“你怎知以后不会变成史实?”
林枫被惊着了:“你当真……”
“假的。”师重琰道。
林枫:“……”就知道拿他消遣。
街边摊贩实在多,师重琰在一个游着许多金鱼的小木桶前停下,扭头朝林枫笑道:“小道士,想钓鱼么?”
林枫一个“不想”刚浮上来,师重琰已然一撩衣摆跟旁边一个胖小子并排坐下,朝老板伸出手:“老板,鱼竿。”
“十币一个饵。”老板道。
师重琰把钱袋丢在案上,卷袖道:“自己数。”
旋即便接过鱼竿,堂堂魔尊自己穿好饵,跟一个七岁孩童并肩而坐,共同垂钓小木桶里几尾瘦瘪瘪的红色金鱼。
也不知落月山上那些人若见着他们尊上这般模样,该作何感想。
一炷香后,林枫端着小瓷盆里甩尾游曳的两尾金鱼跟在师重琰后头,默念道:“一个瓷盆五百币……为何不抢?”
师重琰误解了他的意思:“抢?本尊又不缺这点钱两,怎可能在万魔节上抢东西?”
林枫懒得再开口,只叹息一声。
“这金鱼喜欢么?回去可以养在案上,闲来无事逗逗鱼也不错,或许还能生几尾小鱼。”师重琰又瞧见前面围着一群人,“庆典上好玩的多着呢,你怎的死气沉沉的,走,跟本尊玩射箭去!”
“诶诶——鱼!”
林枫一手被他拉着,另一手还得端鱼,心惊胆战地看着瓷盆里两抹红色跟着水波晃荡,好几次鱼都险些跟着水一道晃出来。
射箭的摊位前围了圈人,师重琰拨开人群进去,只听老板道:“一箭十币,射中十箭可得一坛槐花酒,射中九箭可得……”
“可惜本尊现在喝不得酒。”师重琰惋惜道,“小道士,待本尊给你赢坛酒回来!”
林枫又不跟他似的想喝酒,抱着鱼站在后头:“受不起,你自己喝吧。”
师重琰心情甚佳,听了哈哈笑,丢给老板一百币,挽袖拉弓引弦。
咻——
要射的东西是放在柜上的一排半拳大的果子,第一箭将一颗射落下去,周遭一片叫好。
咻咻——咻咻咻——
连着二三四五六七八箭,箭箭不落空,待第九箭抵在弦上时,围观的众人喧闹渐熄,已然大气不敢出。
师重琰偏偏在此时停了好一会儿,拉满弓弦时突然回过头,不偏不倚地瞧着林枫面具下的那双眼,眼底带笑。
林枫的心口替他这一分神而收紧,却见他看也不看地松了手,箭矢窜出去,又是一颗果子应声落地。
师重琰挽着弓风骚地耍了个花,旁人一片叫好。
林枫两眼上翻,心道果真是个花孔雀。
第十根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已然离弦,最后一颗果子也弹在墙壁上,应声落地。
师重琰得了酒,看热闹的也渐渐散去,他开封嗅了嗅,只觉香扑满鼻,想仰头饮上两口才好。
林枫轻咳一声:“酒我拿着吧。”
师重琰不满地瞪了他眼:“这世上能管我饮酒的人还没出生呢。”
这么说着,他也只自己现在这身体饮不得酒,还是把酒坛封回去递给林枫。
离去之际,老板在身后唤了声,问道:“不知何方少侠,能否留个姓名?”
师重琰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道:“在下林枫。”
林枫手里的鱼和酒险些齐齐翻倒在地。
说是带林枫来看庆典,反倒是师重琰自己一路玩得不亦乐乎。
他有些奇道:“小道士,是庆典不好玩吗?”
林枫摇摇头:“很热闹。”
“那你为何都不参与?”师重琰瞥见他手中的鱼和酒,不由分说地拿过那壶酒道,“我替你拿着,你看看有什么想玩的?”
林枫的眼神落在不远处套圈的摊位上。
方才路过三次这个摊子,他对地上一只雪白兔子的挂坠心仪许久了。
“哦?”师重琰瞧见那摊位,拉他过去,挤开人群问,“看中哪个?”
“那个……”林枫慢慢一指。
师重琰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过去,哈哈笑道:“兔子?哈哈哈哈哈哈,你方才还说不要兔子,原来是害羞?”
“谁要那糖做的!”林枫被他笑得耳根发烫,摊手道,“给钱!”
师重琰仍在嗤嗤地笑,却伸手掏出一百币交予老板:“先来十个圈。”
林枫哼了声,心觉师重琰在小瞧他,哪里会用得上十个?
然一盏茶后,十个圈儿都用完了,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有两个歪打正着套中了别的小玩意儿,那只雪白的兔子却仍在中央无辜地瞧着他。
林枫握着拳,朝师重琰看过去,满眼写着:给钱。
师重琰哈哈笑着把钱袋丢给老板,走上前,自后环着林枫,执起他的手道:“你须得这样……”
林枫被他环得不自在,却见那圈儿自他手中稳稳地落在师重琰瞄准的一个小簪花上。
“哎呀,枫儿套中了一支簪花。”师重琰在他耳边轻笑,“不知是要送给哪位心仪的姑娘呀?”
“休要那样叫我!你休得胡言!”林枫脖颈发烫,胳膊往后捣去。
师重琰已然笑嘻嘻地避开:“该教的我已经教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咯。”
这种揩油式的教法,林枫抿抿唇,不置可否。
他将老板递来的簪花收进袖中,重又转回去,瞄着那瓷白的兔子,手腕微微发力将圈朝前一送——歪了。
林枫啧了声,重又拿起一圈。
如此反复三五次,最后一个圈丢出去,绕着白兔滚了半圈,才在林枫的期盼中朝白兔倒下去,正正好将白兔挂坠圈在其中。
“中了!”林枫欢呼,老板笑呵呵地将挂坠递给他:“恭喜这位公子,得偿所愿。”
“多谢!”林枫万分爱惜地接过,挂坠不是什么贵重材料做的,却精致得紧,雪白的兔子趴作一团,纯洁无辜地瞧着他,很是讨人怜。
他拎着挂坠转身道:“师重琰,你看……”
笑容半挂在面具底下,林枫骤然没了声儿。
原先的地方,已然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放眼看去,满条街的人都戴着鬼面,难以分清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