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想大喊来人,但转息间想起自己早就屏退左右,谁也不敢在他歇息后在寝殿周围晃悠打扰。
何况万人之上的魔尊根本无需被保护,整个教中无人能伤得了他。
再者,即便是林枫想喊,他也发不出声音来。
明明他用的才是魔尊的身体,而对方只是那个修为低微的低阶弟子身躯,却让林枫在热气翻滚的温泉中从心底升起彻骨的寒意。
这才该是魔尊。
他这些日子蹩脚的演技,在真魔尊面前就像场演砸了的戏,拙劣到不值一提。
“想叫人吗?”对方几乎贴在他耳畔,语调上挑着轻声询问,“怕是不妥吧?”
“堂堂魔尊像个雏鸡一样被我捏在手中,你猜,属下们见到了,会不会起疑?”
“你猜,他们会不会发现你是假的,将你捆进地牢,将百八十个刑具用在你身上,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来人满意地瞧见林枫原本绯色的唇瓣一点点泛了白,眼神露出掩不住的慌乱和惊惧,甚是愉悦地笑了声。
而看着自己的脸露出这种神情,好笑的同时又生出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掐住林枫下颌的手掌下移,抵着对方凸起的喉结,猛然用力掐住他覆着水光的脖子。
“别用本尊的脸做出这样无能的表情!”他暴戾道,语气凶恶。
要不是对方竟然用着他的身体,要不是他暂时没寻到法子夺回来……
他真想一把掐死这个不知死活敢占用他身体的东西。
他暴躁地将人甩进温泉中央,看着对方呛咳着扑腾上来,隔着氤氲水雾,脖颈上泛红的指印隐隐可见。
师重琰竟不知,自己的身体能娇到这个地步,禁不住愣了下神。
林枫灌了几口淡红的水,呛得咳了好几声,刚想开口辩解一下自己的无辜,一抬眼,却瞧见岸边那人解了腰带,衣物滑落在地,悠然自得地淌进了温泉。
林枫一时间想说什么都忘了,划着水后退几步,脊背碰到池边粗糙的石块,悚然道:“你你你你要做甚?!”
“奴是被送来伺候尊上的,”师重琰笑盈盈道,步步逼近,“当然是服侍尊上沐浴呀。”
林枫看见那张本属于他的脸笑得宛如妖孽,又羞又恼,实在想不通占据自己身体的那魔尊在想些什么。
这可是那魔尊自己的身体!
这魔头到底是个什么人,竟然对自己的身体也……
不可,万万不可!
魔尊荒唐,林枫断不是能跟着荒唐的人。
他暗自抬起掌,但想起差点被劈开的后山,又咬咬唇放了下去。
他控制不好,他惜命,不敢用在自己的身体上。
林枫撑着池边跳上去,隔空取来自己的衣服,草草一裹,头也没回地跑了。
师重琰浸在没到胸口的温泉中,注视着那匆匆落逃的背影,唇角扬着笑,眼底冷意森然。
他拢着掌心,扬起一抔水,轻轻洒在自己肩上,冷笑了声。
这是个占了他的身体都使不出什么法力的废物,定不是处心积虑设计陷害他的人。
想害他的,另有其人。
待他揪出来,定要将那人挫骨扬灰,连魂魄都绞成齑粉。
月余前——
师重琰在铺着一层垫被的硬板床上醒来,直觉硌得慌。
他随手往旁边没捞着温香暖玉,皱着眉睁开眼,被凑在他跟前的三颗大头惊得不轻。
一句怒斥还没说出口,那三人就欢天喜地地喊着:“枫师弟你可醒啦!”
“你吓死我们了!”
“厉害啊师弟,几百年的树都被劈焦了,你竟然没事儿!”
“快快快,谁快去跟谷师兄通报一声!”
三只烦人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吵得人脑仁疼。
师重琰都没说话,就从三人口中将情况捋顺了七七八八。
他——或者说这个身体,叫林枫,天清山的小弟子,前两日被发现倒在一棵被雷劈焦了的大树下,昏了两日,醒来却安然无恙。
也不能说安然无恙,师重琰在心底冷笑了声。
至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不是他们口中的师弟“林枫”。
他是魔尊师重琰。
该在那落月山顶的魔教中受万人朝拜,而不是跟三个小道士挤在一间屋里,睡着板硬无比的木板床。
这具身体修为低到可怕,师重琰试着探查了下,怕是连这屋里三人都拍不死。
不过师重琰向来有许多副面孔。
他从旁人对他的态度,琢磨出“林枫”该是个什么性子,对陆陆续续前来关心的同门们笑颜相向,毫无纰漏。
他见到了一醒来就听那些人嚷嚷的“谷师兄”,谷玄之。
一个老好人的模样,生得倒是挺俊秀,见他便松了口气:“枫师弟,你可吓坏我们了,险些以为你糟了魔族袭击呢。”
“师兄说笑了,我这点浅薄修为的人,哪里值得魔族来偷袭。”师重琰微笑着回答。
可惜,他对这种满口苍生大义的无趣之人没什么兴趣。
他在天清山待了几日,小心打听魔教的事情,没有听到任何异象。
十余天前,他终于寻到个机会独自下山,假惺惺地拜别师兄们,转身就马不停蹄地往落月山而去。
师重琰再次体会到了这具身体修为的低微,御剑都御不了几时,就得停下来休整。
磕磕绊绊的,他终于在十余天后抵达了落月山,凭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然摸进了寝殿。
他在温泉里瞧见了“自己”。
他一路风尘仆仆,受尽苦楚,这个占了自己身体的东西倒乐得自在,舒服得很。
师重琰气极反笑。
此刻,师重琰慢条斯理地洗净了一路的风尘,嫌恶地没有穿池边跟了自己一路的衣物,用稀薄的法力蒸干水渍,踱到屋里,挑了件衣服随意披上。
这具身体比自己的矮小一些,衣服宽大得盖住了脚踝手腕,松松垮垮。
他目光瞥向里屋,隔着暗红的纱幔,望见一个把自己卷在被褥中鸵鸟似逃避的背影。
师重琰勾着笑,赤脚走至床边,撩起床幔,自然而然地在床边坐下。
床上被褥隆起的形状很轻地抖了下,只露出个头的人紧闭着眼,好像这样就不会被看出装睡般。
“喂,你叫林枫?”师重琰开口问。
林枫装死,没说话。
“果然是你。”师重琰笑了声,“放心,小道士,我不杀你。”
“只要,你肯配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