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枫消化掉自己措手不及变成魔尊的事实,床下的人也哆嗦得打了个喷嚏,随后抖得更厉害,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脊背两道好看的蝴蝶骨随着颤栗轻颤着,看上去似要振翅飞起。
林枫这才有闲情注意到阿鸾吓得光着身子就跪在了床下,心里不知为自己还是为他悲叹一声。
他望着别处,非礼勿视地没去看阿鸾,随手抛了件衣服将他整个盖住,声音平稳道:“你出去。”
阿鸾不敢违逆床上人的意思,匆匆裹好衣服重重伏地谢恩,捏着衣襟的白皙指尖上有一道显眼的伤口,周围泛红,似是新伤不久。
他飞快地扫了眼魔尊的脸色,叩过头后忙爬起来往外跑,像是九死一生地逃离魔窟,走得太急在门槛处还踩着衣角绊了下,惊呼着跌了出去。
林枫无暇顾及他,只觉得头疼。
他从未料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难以理解的状况,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什么也没做,睁眼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相似的情况他只能想到夺舍,却又不像,毕竟他非已故之人,何况以他的能力,怎么也不可能夺了魔尊的舍。
还有一个问题。
他占据了这个躯壳,那真正的魔尊又去了何处?
阿鸾离开后,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突然静了下来,像是没有一点儿人气。
他跑得匆忙,忘了将屋门合上,些许风从门外灌进来,带动床边纱幔摇起了暗红色的浪花。
林枫理了理思绪,起身下床,双脚踏着冰凉的地面寻了会儿,愣是没寻到自己的鞋。
本就虚掩着的衣服滑溜溜地从肩头落下,林枫忙拢着系好,心想这魔尊放浪不羁,不穿鞋袜倒也没什么稀奇。
屋内矮桌上有面铜镜。
身后的床榻华丽而凌乱,林枫随眼瞥见被褥下一团暗红色的污渍,似是血迹。
他不愿多看,拂衣起身走到铜镜前坐下。
镜中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世人都说魔尊师重琰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时而笑语相向,时而稍不顺意便取人性命,是个残暴至极的魔头。
林枫向来是从师长口中听说他的大名,传言将他描述得如同厉鬼邪神,是以在林枫的认知中,魔尊就该是个青面獠牙的可怖模样。
而从未有谁人提及过,魔尊师重琰,其实是个极其俊俏的男子。
林枫不可免俗的被镜子里映出的人影惊艳了一下。
这张脸生得很是风流倜傥,而周身不加掩匿的邪佞透过上扬的眼角眉梢显露得张狂,唇角天生含笑,狭长的凤眼又让笑容带着轻蔑,简直将满身的邪气都写在了脸上。
林枫抬手摸了摸脸颊,镜子里的人跟着他一同动作。
他提了提嘴角,镜中人也提了提嘴角,分明是自己的笑容,却让林枫心尖颤了颤,感受到一丝冷意。
林枫抚了抚心口。
哪怕只剩一个躯壳,魔尊到底还是魔尊。
周遭安静无人打扰,林枫对着镜子里陌生的面庞,反倒静下心来,好好思忖着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想起了作为“林枫”时最后的记忆。
这日该是他负责打扫山门前的石阶,他拿着扫帚从山门口扫到半山腰,适逢天降暴雨,他匆忙之中躲到路边一棵枝叶茂盛的古树下躲雨。
虽然从小就被教导雷雨天不可躲至树下,但雨势实在太大,以林枫的修为尚不能将自己与雨幕隔开,念着山上那么多树哪里会独独劈这一颗,林枫存着侥幸,将幼时就听在耳畔的忠告抛之脑后。
然后,他就被雷劈了。
不听老人言的下场便是如此。
林枫回忆到这儿,心情十分之复杂。
他思前想后,自问入门派以来与人为善、尊师重道,每日兢兢业业恪守本分,恶行从无,善举不少,实在没做过什么值得遭天谴的事情。
惨遭五雷轰顶,简直是千古奇冤。
林枫皱着眉头,指腹摩挲过铜镜精雕的边框,镜中人也眉间微蹙,满腹心思地看向自己。
为何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林枫不知,但当下情况是,他的魂魄占了魔尊的身体,而他那个被雷劈过的身体不知现在是何情状,也不知魔尊本尊到底去了何处,又会不会哪日突然回来。
林枫只知一点,他身在魔窟,稍有不慎怕是会死得相当凄惨,在情况明朗之前,他得扮好这个魔尊。
林枫对着镜子熟悉魔尊的脸,脑海中想着“残暴”、“狠戾”、“邪魅”,用这张脸做出最符合的表情,自觉收效甚佳,很有唬人的模样。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镜中自己,浑然不知门口何时来了一人,饶有兴味地倚着门观赏他许久,看够了才轻咳一声,用折扇敲了敲门。
林枫惊得一抬头,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
对方一袭玄衣,折扇翩翩,瞧着他未语先笑。
林枫木着脸,心中念道:
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