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杰忽然双手掩面,再不开口。沈冰道:“这是件好事,曾杰,你本来不可能合法得到凌晨,现在有人愿意出售,价钱你又付得起,得偿所愿,不亦快哉?”
曾杰想了想,没错,这真的是一个机会,所以,价钱没问题,那个卖断协议一定要签。曾杰抬起头,握沈冰的手:“谢谢,我明白了。”柏林问:“真的不要报警?”
张子期道:“咱们国家的法律,除非父母犯了法,进了监狱,那是没办法,否则,什么情况下也不会判剥夺父母抚养权的。倒霉的孩子遇到无良的父母只好认命,死了算,死不了就挺着。”
第二天一早八点,曾杰坐在酒店咖啡座里等。阳光从高大的窗子投进来,把玻璃上的灰尘都投影得清清楚楚,好一个晴朗的天空,在这片晴天下,进行的却是真真正正的人肉交易。
等到九点,申启芳才来,微笑着坐下:“让你久等了,这好天气,化起妆来得特别用心才行。”
曾杰厌恶地看着这个装扮得似二十岁年轻女人一样的老女人。近四十的人,居然还穿得水粉的外套,曾杰发现自己原来真是太不睁眼了,虽然他的目地只是结次婚再离婚,可到底也要挑个差不多的人啊。
这一个,实在是个老妖精。申启芳微笑:“你看我的眼神很特别啊。”曾杰苦笑:“让我看看你的协议。”申启芳把文件交给曾杰,曾杰看了一会儿,沉默半晌问:“要我付凌晨的抚养费?”申启芳微笑:“是啊,要不,你就没有探访权啊。”
曾杰道:“这是不可能的。”申启芳微笑:“那随你啊,我同凌晨说不定移民加拿大呢。”曾杰忍不住讽刺:“怎么移?技术移民你年纪大了,投资移民,你要是有那个钱,还来敲榨我?”
又补充道:“或者,你敲完我,就有钱带着凌晨去移民了,我倒忘了这一层,给你钱,你就更自由了!”申启芳冷笑:“那你是不肯签了?”
曾杰微沉吟:“也不是不肯,不过,有些细节尚需斟酌。”申启芳抱臂而笑:“说来听听。”曾杰道:“你既然来要高价,想必知道自己手里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申启芳笑:“你为什么不直说出来呢?”曾杰道:“我怕你录音。”
申启芳说:“靠!”伸手闭掉兜里正滋滋转动的录音机,点一支烟:“好吧,变态佬,你真的要凌晨?”
曾杰说:“首先,我不是变态佬,其次,我不是要凌晨,我是不放心凌晨,一个会随时会遗弃孩子,不顾孩子意愿绑架他的母亲,我担心凌晨的处境,毕竟我同凌晨相处过一段时间,我关心他,不应该吗?”
申启芳摆一摆手:“别跟我胡扯,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同我讲上神话了,你喜欢他,是因为你是个同性恋!”曾杰说:“我会告你诽谤的。”申启芳“啪”地甩出一叠照片来,曾杰心里一惊,拿起来看,不禁愤怒:“你偷拍我的家!”
申启芳道:“是啊,上面虽然没有你,但我也可能告你同不良行为的人来往密切,是不是?你一定也不想你朋友的脏事爆光吧?”
曾杰再次看照片,是张子期与柏林在窗边,柏林回头,还看不清面目,可是短发与突出的喉结可以明白看出是个男人,而张子期的面目,拍得极之清晰,这种照片,是绝不能传出去的。
***半晌,曾杰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敲诈他们?”申启芳道:“那是我的事。”曾杰望着申启芳,可以想象,这个女人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她说不定已经敲过了,不过以张子期的脾气,完全有可能根本不会理彩。
曾杰轻轻弹那张纸:“我不能替别人付赎金,或许人家根本不希罕这种好意。”申启芳狠狠盯着曾继:“你今天到这里来,目地不是为了向我说不吧?”
曾杰微笑:“你说呢?”申启芳沉默一会儿:“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凌晨是我亲生儿子,我是不可能把他卖给你这种变态的!”
曾杰苦笑:“我决没有亏待过凌晨,把他扔下不管他死活的是你,申启芳你现在对我表白你的母爱,是想提高价码吗?”
申启芳托腮:“如果没有条件,你肯付我多少钱?”曾杰道:“去年一年的利润不过五十万,那还是公司的,我个人的收入,不过十万元。”申启芳道:“我知道你不止此数!”
曾杰道:“你可以查到的数额,只有这点。”申启芳道:“你一定不想让人调查你的收入情况。”
曾杰摊摊手:“不想,不过,我是会计出身,我的账务做得很清楚。”申启芳道:“如果我们庭外和解,那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是不是?”
曾杰点头:“没错,我甚至不会强买强卖,但是不合理条款,我不会签。”申启芳咬着牙:“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把凌晨交给你才肯付一百万?”
曾杰沉默,半晌,微微点一下头。申启芳笑了:“你做梦!你今生今世别想碰我儿子一根汗毛!呵呵呵!”她发出一阵巫婆般的笑声。曾杰打个寒颤,想不到这种动画片里的恐怖笑声,居然真的会在现实生活中听到。
即使曾杰不相信申启芳是那种好妈妈,可是申启芳描绘的可怕前景依旧让他体会到一种绝望的黑色情绪,也许申启芳不会为她儿子那么做,可是这个女人绝对会仅仅为了让他痛苦而这样做,别人的伤痛对于申启芳来说,就是她生命中的蜜糖。
曾杰沉默了,是退让,还是坚持?申启芳笑着拾起桌上的合同“哧”地一声撕成两半,她笑道:“我这就把凌晨送走,离开这个国家或者难一点,离开这个城市却很容易,你将永永远远见不到凌晨,另外,我会起诉你精神虐待,不良嗜好,申请财产保全。曾杰,你的麻烦大了!”
曾杰的手指按在那照片上,心想:“如果那样,我不如买凶杀了你!”许多凶杀案就是这样发生的。但是曾杰知道那代价更加昂贵。曾杰沉默,而申启芳并没有起身离开,如果她离开,曾杰一定会有更大的让步,可是她没有,曾杰于是明了,这个女人讨论的还是价格而不是人格。
曾杰出一口气:“你包里一定还有别的合同吧?价钱,是可以谈的。”申启芳大笑,从包里另拿出一张:“二百万,别的都随你,好不好?”
曾杰拿过来看了半晌:“一百五十万吧。先让我听听凌晨的声音,让我知道他没事。”申启芳冷笑:“我是他亲妈,他能有什么事?”
不过她还是拿出电话来,拔号:“喂,让凌晨听电话。”然后又听她笑道:“凌晨,你爸爸要听听你声音,先验了货,再签合同!”曾杰接过电话:“凌晨,你还好吧?”没有回答。
“凌晨!”还是没有回答。曾杰疑惑地看着申启芳,申启芳抢过电话:“喂!喂!”那边一个中年男人接过去:“那小子不肯说话!”申启芳大怒:“你们白痴啊,不说话就揍他!”
曾杰跳起来:“喂!”可是又不敢太情急,怕申启芳坐地起价。只听申启芳怒道:“不说也行,让那混蛋听他嚎叫好了!”
曾杰再忍不住,跳过去,抢过申启芳手的电话,叫道:“喂喂!”已听到抽打声:“啪啪啪!”还有沉重的呼吸声,紧闭着嘴强忍着痛叫却然无法抑制的痛哼声:“嗯!恶!啊!”曾杰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住手!不许打他!”斯文的曾杰一把拎过申启芳:“快让他们住手,听见没有!”申启芳笑不可抑:“啧啧,你倒象是他亲爸爸呢!”
接过电话,申启芳喂了一声,面色忽然僵住,失声道:“什么?凌晨凌晨!怎么回事?!”曾杰远远听到电话里的吼叫:“他跳下去了!”
从申启芳手里抢过电话,听到对方吼叫的最后一句是:“他从窗户跳下去了!”曾杰一时还没明白,看着申启芳面色青白,眼睛急速转动,慢慢想起来:“你们住在几楼?”申启芳忽然抓过桌上的东西与包,转身就跑。曾杰紧跟她。
申启芳拦下一辆出租,自己坐上去就关了门,并且利落地下了锁,可惜出租司机没有她这么机灵,在她连声叫:“开车!”的情况下还是没有开车,曾杰拉开前门坐上去,不待申启芳尖叫出声,已经一拳打过去。
申启芳鼻子嘴巴都冒出血来,曾杰道:“听着,你,同我,一起走!先把凌晨送到医院,别的再说!听明白了吗?”申启芳尖叫:“不!放开我!”
曾杰再给她一拳,那出租司机吓得开了车门就要下车,曾杰厉声:“你坐下,拉我去公安局!听到没有!”申启芳终于沉静下来,抹一把脸上的血:“好了,黄河路155号。”
曾杰回过头问那司机:“听见了吗?这位女士不想报案,送我们去黄河路。”车开起来,曾杰终于松开申启芳的衣领,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放到司机车窗前,那司机本来不知该如何是好,看见钱后,心情终于平静,决定看不见听不到,多干活少说话。***
两个人到了黄河路,未到近前,已看到大群违观者,曾杰扑过去,拥进人群中,地上已没有人,只看到一滩暗红色的血,曾杰心底冰凉,一刹那儿,也顾不得失态,狂叫:“人呢?人呢?人送到哪儿去了?”
边上已有人问:“是你孩子吗?”曾杰点头:“是我儿子!”路人指点,凌晨是被好心人打120送去医科大学附属一院。曾杰回过头去找申启芳,人已不在,曾杰骂一声:“猪狗不如!”
自己叫了车去医院。经过若干次询问,曾杰终于找到凌晨,但是见不到人,只能在手术室外等,护士见到他十分高兴,抓住他不住问是不是亲属,付不付医药费?曾杰说:“没问题。多少钱都不是问题,请救活他!”
然后打电话叫张子期等人过来,又叫属下员工拿支票过来付款。一切安排妥当,张子期过来同护士讨论病房医师护工,公司的会计小李过来付帐,曾杰终于可以坐在长椅上,叹息一声,闭上眼睛,眼前不住闪过地上一滩浓血,暗红色,染在灰色地砖上,象泼了一桶油漆般,凝成一团的血,几乎是黑色的。
曾杰忽然间一弯腰,吐了起来。张子期忙过来收拾,一边拍曾杰后背,一边说:“真是个没用的人!这就挺不住了!我问过,凌晨不会有生命危险!”
曾杰沉默,吐尽胃中酸水苦水,然后缩在长椅上,感受无尽的疲惫。年纪大了,许多时候,比年轻人见得多,比年轻人要冷漠,只因为他们的老心,比年轻人要脆弱,需要格外保护,要象年轻人那样爱那样恨,不但会吐出胃里的食物,简直还会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