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手臂,慢慢抬起来,轻轻放在曾杰的后背上,轻轻的,只有一点点痒痒的触觉,好似自己的衣服因为静电贴在自己背上的感觉。曾杰微笑:“好痒。”
凌晨慢慢放下手,苦笑:“这种拥抱,我不习惯。”曾杰轻轻松开他,后面那痒痒的感觉,越来越痒,直痒到心里去,曾杰苦笑:“好吧。我背你回床上。”
那么大一个人,背着其实很吃力。可是后背的重压,压走所虚空。所有的孤单空虚惶惑与挫折失败的感觉,都被这重压压成薄薄一片,灵魂负了重,忽然间变得好适意,再不飘来荡去找不到家,六神归位。
那热热的身体,比一个拥抱更象一个拥抱。如果从曾杰的卧室到凌晨的卧室有一公里那么长,多好。凌晨说:“如果只是这样,多好。”曾杰笑:“是的,这样也挺好的。”
曾杰把凌晨放到床上,微笑:“真的,这样也挺好的。我,反正也没有找到爱人,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那个人,那么,至少在你面前,我可以露出真面目,是不是?”
凌晨沉默了一会儿:“有的人,有许多人都一辈子没找到过爱人,比如,我妈妈。”曾杰笑:“你妈妈,她太奸滑,不肯爱人,自然找不到爱她的人。”
凌晨沉默。曾杰拍拍他:“被妈妈抛弃是很痛苦,我明白,不过凌晨,你有一点你妈妈的奸滑,你也不是个忠厚的家伙,是不是?”
是吗?凌晨茫然,他真的不是一个忠厚的家伙吗?多少有一点吧?他希望能够得到曾杰的照顾,可是不肯付代价。要不怎么办呢?老老实实地出卖肉体?灵魂在肉体里,出卖肉体时,灵魂也就完了。
曾杰给凌晨端上来粥与咸菜。凌晨趴在床上吃。曾杰微笑看着。凌晨抬头一笑。曾杰说:“这么年轻。”凌晨道:“光是年轻,也没什么好。”曾杰道:“如果你肯,年轻可以换许多东西。”
凌晨闷住。曾杰轻声道:“不换,这年轻也会白白流失。”凌晨道:“是,他日追忆似水流年时,人家回忆如何追小女生,如何单相思,我回想如何在床上为一个老男人服务。”
曾杰听到‘老男人’三个字,终于无法忍耐了:“凌晨,你有必要这样侮辱我吗?”凌晨嘴巴里慢慢嘴嚼,是啊,他依仗什么?他是不是想试试曾杰的底线在哪里?曾杰看起来,很想抬手打人,一只手的手指牵动两下,可他倒底只是转身离去。
凌晨看他的背影,想,为什么他总想破坏掉他们之间的和睦气氛呢?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和睦气氛里有太多可怕的迷幻般的温暖,这温暖让想沉下去,想睡一觉。敏感的凌晨觉察出这和睦比强暴更加危险。对他的灵魂来说。
中午的时候,凌晨敲曾杰的门,曾杰道:“进!”凌晨推开门,曾杰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凌晨问:“吊灯很好看吗?”
曾杰问:“有事吗?”凌晨说:“中午了,我又饿了。”曾杰坐起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凌晨,半晌,苦笑,起身去热饭。经过门口,凌晨说:“还有,对不起。”曾杰道:“我受伤太深,不是一声对不起就能了结的。”凌晨苦笑:“那你再打啊。”
曾杰忽然回身将凌晨按在墙上,嘴唇就要接触到嘴唇,却又停住。近在咫尺,曾杰看见凌晨嘴上的汗毛,淡淡的,阳光下简直是金色的,嘴唇的艳色,花瓣一样的桃红色,曾杰慢慢松开手,颓然:“对,我老了,我的嘴唇都变成酱黑色的了。”
凌晨看着那老男人的背影,才不,他比他妈妈年纪还小一点,才三十多岁,他虽然不漂亮,但长得很端正,穿的又好,看起来象一瓶精装的老酒,凌晨不知道他为何自卑。***
曾杰坐在沈冰对面,不自觉地在用一支油笔敲沈冰的桌子“当当当,当当当”沈冰笑:“是第九交响曲吗?”曾杰愣了一下:“什么?”
沈冰微笑,曾杰回忆一下子:“我敲的是一个首歌吗?”沈冰笑出来。曾杰呵呵两声:“我碰巧是音盲,唱歌都跑调。”
沈冰道:“想说点什么?”曾杰问:“我应该说点什么?”沈冰道:“放松,想说什么都可以,不想说的,先不说。”曾杰茫然,半晌:“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想了想:“你小时玩过虫子吗?”沈冰点点头。曾杰说:“扔到水里,浇热水,切成两半,看它身首各异地挣扎。”沈说想了想:“其实现在也做过,放上蟑螂屋什么的,也顶残忍的。”
曾杰道:“那是在你自己家里,可是,算了,小孩子知道什么,每个小孩子都这样玩过,我不过是想说,人性里有黑暗的一面,是不是?”
沈说点点头:“你说得对。”曾杰道:“如果我不是生在这个社会里,如果没有别人的眼光,如果我没有任何约束,你说,我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沈冰说问:“你想干出什么事来呢?”曾杰道:“我可能会杀了他。”
沈说听他说,可是曾杰额上渐渐冒汗,无法继续下去。沈冰微笑:“放松点,曾杰,你只是想想,告诉我,你的想象,想象是不会犯罪的。”
曾杰道:“我会折磨他,把他象狗一样锁起来,鞭打他,看着他流血,看着他在地上辗转,然后,然后…想进入他的身体,让他的颤抖给我带来快感,让他在我身子底下颤抖,抽搐,哀求,喘息。”
曾杰的脸已经涨红,光是说,已经令他兴奋。沈冰道:“只是这些?”曾杰做了个‘诸如此类’的手势,他苦笑:“你不想听我讲细节吧?那,有点象色情电话。”
沈冰微笑:“我认为我听到的,只是正常的性幻想。”曾杰呆了一会儿:“有人同我一样?”
沈冰微笑:“我想,有许多人会有这种幻想,但除非是真的将之实施,并且,这种行为伤害了他人,是在未得他人同意下进行的,也就是说,可以预见的惩罚,道德和良心都不能阻止这种事发生时,我们才说这个人失去了理智,需要治疗。”
曾杰微微侧头,审视沈冰:“为什么我觉得你的道德尺度相当宽?”沈冰点点头:“只要不伤害他人,这件事就与道德无关,只是你有与众不同的爱好想法,曾杰,如果你没有主动去侵犯凌晨,那你的问题就不是如何改正自己,而是如何防止他人伤害你,与众不同,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因为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动物在区分自己这一群还是另外一群动物时,会有许多方法,其中形为模式是很重要的一项,如果你的行为模式,让别人觉得你不是同类,那么,在古时,你会被人用石块砸死,在现代,你会被孤立,从精神到物质慢慢饿死你。非常危险,明白吗?”
曾杰苦笑。沈冰问:“告诉我,你可曾对凌晨进行身体侵犯?”曾杰沉默。沈冰道:“如果是卖淫嫖娼,是治安处罚,如果是强奸,现阶段还是治安处罚条例,不过,我认为应该判三到五年。”曾杰苦笑:“不必判刑,只要被人知道,我就已经完了,是不是?”
沈冰点点头:“你的会计师事务所,规模还小,需要口碑。很容易就会被这件事毁掉。”曾杰轻轻擦汗:“被人知道我来看你,已经会完蛋。”沈冰笑:“那倒不妨,你不是张子期的朋友吗?”
曾杰问:“你真的同张子期订婚?”沈冰点点头。曾杰道:“你知道他是…”沈冰点点头:“是,你说得是,大家都住玻璃房子。我也是。”
曾杰慢慢地说:“是因为…韩玉?”沈冰点点头:“没有办法,我们必须保护自己。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人。”
曾杰道:“可是张子期对此十分苦恼。”沈冰道:“那男人,让他同柏林分开五钟他都会抱怨,这个样子,早晚会被人看穿,到时他如何做人?”
曾杰道:“张子期才不在乎。”沈冰冷笑一声:“他只是没有家人,他的嗜好无人知晓,所以还没遇到真正讨伐他的人。一个被社会惯坏的花花公子,他懂什么?”
曾杰愣道:“你好似完全不喜欢他!”沈冰道:“这个人骄横霸道,完全不为他人考虑!”又冷笑:“你泼他一身热汤算是他人生中难得的挫折了。”曾杰不安地挪动一下身体:“他没事吧?”沈冰笑:“他没事,只是伤口感染,疼痛难忍,还有后背留下疤痕。”
曾杰再次不安地挪动身体:“那么严重?”沈冰道:“看,你完全没有虐待他人的天分,应该很开心很兴奋才对啊,你好似一点感觉全无。”
曾杰搔搔头,苦笑:“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其实我若真看到人虐待他人虐待动物,会很愤怒,但是,你明白吗,某种时候,某种我可以控制的情况下,我是喜欢的。
可是,我对真正的,纯粹的伤害,一点也不喜欢。”沈冰想了想:“你指的是,你意料之外的伤害?以及与爱无关的伤害?”
曾杰想了一会儿,放弃了:“我不知道,我完全不了解我自己,总之,我对张子期很抱歉,我一点不觉得把他烫伤令人兴奋,当时倒是出了一口恶气。”
沈冰问:“或者,张子期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对象?”曾杰苦笑:“我怎么知道,你是心理医生,应该由你告诉我才对。”
沈冰笑:“心理医生又不是巫医,看看舌头就知道你平时吃几两饭,出几次恭。”曾杰支着头:“你倒底能给我什么帮助呢?”沈冰笑:“我不知道,如果我能帮你,我就先帮我自己了。”
沈冰拉开自己的柜子,象堆垃圾一样堆着的各种奖状与证书:“你来看,一大堆的论文证书奖状,证明我在此领域研究水平处于领先地位,可是,我帮不了自己。”
曾杰觉得这间诊所很热,他松松领子:“你所谓的研究,倒底是什么样的呢?”沈冰笑:“我管它叫统计学心理分支。”曾杰问:“只是统计数字?”沈冰苦笑:“我认为这方向完全错误。”
曾杰问:“那么你认为正确的方向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沈冰道:“应该解剖大脑,做病理研究,心理病变应该与身体病变一样,是由某种器质病变产生的。
我们现在的心理诊所,就象临终关怀医院一样,起到的只是护理与安抚作用,而真正的治疗应该象治疗肺炎一样,一针青霉素下去,立刻好转。”
曾杰愣了一会儿:“你为什么不做呢?”沈冰笑:“外行话,这一项研究需要相应的各学科成果,我一个人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