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爷两口子虽然有错,但是这些年也挺可怜的…”“是挺可怜…”“硬生生夺去他们找回亲生子的希望实在是太残忍了。”“太残忍。”“所以…”
“所以?”“所以我坚决要隐瞒到底!那是我的儿子,玉皇大帝来要也不给!你不说我不说福伯不说,谁会知道小愿就是那个孩子?玉环早就不见了,我回去再拿火钳把小愿的红痣给烫掉,从此毁尸灭迹,人鬼不知,你们说好不好?”
“真是太好了。”席炎和福伯斜眼看着我,一起喝彩,我顿时又高兴了起来。恰在这时,那个没有耐心出门乱逛的南安世子摇一摇的又回来了,一看见我们就皱起眉头,道:“里面还没说完呢?不就是碰见个以前认识的菜贩子,至于罗嗦这么久吗?真是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出身低微啊?…喂,席大人,还有那个老头,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在看我?”
席炎咳了一声,还没说话,茶坊门一开,南安夫妇相互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出来,跟在后面的人全都低头不语。
“爹,娘,你们出来了。”南安世子赶紧讨好地凑过去,结果王妃一看到他,顿时泪如泉涌,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掩面痛哭。
“席卿,你看这等情形,实在不宜于前往贵府打扰,不如改日再行拜访吧。”南安王爷神色惨淡地对席炎道。这个提议正中我的下怀,我立即抢着道:“没关系没关系,王爷还是快陪王妃回去休息吧。”
南安夫妇无心再多客套,一行人凄凄惨惨上了马车折返,吴巡抚父女当然也跟着去了。我催着席炎上车,快马加鞭赶紧回家,一路上急的,如果不是被大儿子牢牢抱着,我简直恨不得推开车夫自己去驾车了。
好容易飞驰回自家府第,席天到门口来迎接我,莫名消失的齐齐也跟在他后面冒了出来,我却顾不得招呼他们,先就吩咐阿牛生起一炉炭火,再叫小珠拿来一只铁钳,放在火里使劲的烧,专等二儿子回来。
“太爷,您不用那么用力地盯着,火炭自己会烧的。”福伯道。我不理。“太爷,您别凑那么近,看脸都烤红了…”小珠道。我仍然不理。
“太爷,这么旺的火您吹它干什么,看烟把您呛着!”阿牛道。我一边咳着一边不理。“爹,您一直蹲在火炉旁脚会麻的,来坐嘛。”小天道。我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席伯伯,头发烧到了啦!”齐齐尖叫。我伸手把长长的发丝一卷。“过来这边!”一家之主命令道。本想也不理的,到底还是没这胆子,只好依依不舍地看了火炉一眼,乖乖地走到席炎身边,被他按坐在椅上,拿清凉的布巾擦脸,再被强喂了几口茶水。
“二爷回来了!”阿发从小道上跑过来。我噔的一下跳起,冲到厅口。“我回来了。大哥,爹,你们都在啊?…爹,爹,您这是怎么啦?”紧紧捉住二儿子的手腕,用力拉到火炉旁,一把拔起火钳,哎哟,好烫。
“太爷,拿布垫着。”福伯递上一块厚厚的棉布,我接过裹在手上,举起火钳。“小愿,把手伸出来!”“干嘛?”席愿看了他大哥一眼,迟疑地把手伸了出来。我翻开他袖口找了找,什么也没找着。
“小炎小炎,”我惊喜万分地叫着“不是他不是他,你看他根本就没有红痣!”在场的人一起跌倒。还是席炎把持得住,清清嗓子道:“爹,…小愿还有另一只手…”
“啊?”席愿换了一只手伸出来,露出腕间,道:“爹,您找这颗痣吗?真是奇怪,您养了我这么久,从来就没注意过我身上长了什么,怎么今天来了兴致?”
我定神一看,另一只手上果然有一颗米粒般大小的暗红小痣,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就含在了眼眶里。“爹,这到底是怎么啦?”席愿着急地问着“小愿…”“嗯?”“你忍着点啊…”“什么?”“一下子就好了,让爹爹把这颗痣给你烫掉…”“为什么?是不是在外面遇到算命先生给你乱说了什么?”
“小愿…”“…你别哭啊,不就是烫痣嘛,你要烫就烫吧,没关系的…”我一咬牙,抓住席愿的手,闭上眼睛,举起火钳…“太爷…”“太爷…”“太爷?”“我说席伯伯…”“爹?”“爹!火钳都已经冰凉了,您还举着不嫌累啊?”
***我挂着凄楚幽怨的表情端详着二儿子英俊的面庞,手腕一软,火钳当啷一声落地,整个人向前一扑,紧紧抱住席愿,大哭道:“小愿,爹舍不得把你拿去送人啊――――”
席愿顿时手忙脚乱,在怀里摸来摸去,摸出块丝帕来给我擦眼泪“快别哭了,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嗫嗫嚅嚅半天,明明知道最好不要告诉他,可到底从来也没有试过欺瞒自家儿子任何事,有什么话在嘴里是含也含不住,只得将那块试泪的丝帕抢过来塞进嘴里使劲地咬,席愿“哎”了一声抢救不及,费了好大劲才从我嘴里拽出来,抖开一看,一个洞两个洞三个洞…“唉,可惜了,上好的一块苏绣,准备让大哥送给南安王妃的呢…”
我一听南安王妃四个字,立即悲从中来,转头扎进席炎怀里,哭诉道:“小炎啊,你看小愿这个没良心的,这还没认呢,眼睛里就只有南安王妃了!”
“谁眼睛里只有南安王妃了!”席愿暴跳起来“我从小就一直跟着爹长大,就算他们是亲生父母又怎样,爹你永远是我爹!”我闻言感动得热泪直流,回过身抓住席愿的手“小愿…爹只要有你这句话就好了…”
“爹…”“小愿…”我们父子拥抱在一起,良久良久…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花草树木也和旁边的观众一样沉浸在我们令人感动的父子之情中,停止了往日的喧哗…(咳,我说爹爹,人家花草树木一年到头乖乖站着,什么时候喧哗过?)突然之间,一声惊呼划破长空。
“啊―――――!”我一边尖叫一边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小…小愿!你已经知…知道了?什么时候知…知道的?”席愿耸耸肩不回答,抿抿嘴看看我,帮我理理刚才哭乱的额发,再抬起头与他大哥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
讨厌…这两个大的就是这一点最不可爱啊,常常仗着我和小天比他们稍微那个一点…(注:就是只有席家人才可以说的那个…),时不时就摆出一副神秘面孔,来上两个心有灵犀的微笑,明摆着欺负我们不懂,想让我们说好话求他们解释,哼,我才不吃这一套呢!
“福伯!”一扬头,唤出我的专用万事通。“老奴在!”“你说二爷是怎么知道南安这件事的?”“回太爷,老奴不知。”盯着这老头看了半天,招招手把他拉到假山背后“现在他俩不在了,你该知道了吧。”“是。”
“那就快说!”“下午南安王妃与桂姐叙话的那间茶坊,也是二爷经营的产业…”“啊?”“凡是有什么新鲜的、有趣的、隐秘的、重大的八卦,茶坊掌柜和伙计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二爷的…”
“哦?”“南安王妃这件事,是即新鲜又有趣又隐秘又重大…所以自然要告诉二爷。他又不象你和三爷那么那个…稍微一推测,就知道了。”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太爷明白了就好”
“可是福伯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老奴也不象你和三爷那么那个…稍微一推测,也就知道了。”我想想也对,席炎同样一直跟我在一起,可刚才就一副什么都了然的样子,多半也是这么稍微一推测的结果。
“爹,你们聊完了没有?吃饭了,就算今天小天的亲爹娘也找上门来,饭还是要吃的!”一家之主的声音传进耳中,我们两个赶紧从假山后跑出来。饭厅已经飘来诱人的菜香,我哭了好几场,确实有些饿了,坐下接过席天盛来的饭,就着席炎挟进碗里的菜,吃了起来。“今天的菜很好吃哦。”齐齐笑眯眯地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席愿撇撇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我家已经住了多久呢,其实也不过才在这个饭厅吃过三餐饭而已。”
“我只要吃过一餐就可以比较了!”齐齐竖起眉毛。餐桌上顿时火花四溅,我忙插嘴缓和气氛:“是很好吃,特别是那个八宝酱鸭,好好吃哦。”
于是齐齐和席愿同时伸筷子,打算帮我挟一块到碗中以示好意,可不幸的是两人看中的竟是同一条鸭腿,偏偏还谁也不肯放弃,四根筷子拉拉扯扯僵持着。
户主淡淡一笑,没有管他们,好整以暇地挑了几只虾出来,剥好蘸了香醋喂到我嘴边,柔声道:“别吃太快,嚼碎了再咽。”我点点头,嚼了一阵,艰难地咽下去,突然把碗一放,眼睛里又有水珠滚来滚去。
“这又怎么啦?”席炎一皱眉,伸手搂住我的肩,关切地问。席愿与齐齐这时一人挟着鸭腿的一头,已经站了起来较劲,二儿子因为面对着我,一看见我哭,立即丢下筷子过来,可怜齐齐不曾防备,还在用力,砰得一声向后摔倒在地,小天赶紧去扶他。
“好端端的,为什么哭?我都说了不走的!”席愿急急地道。“我是在想,咱们一家子在这里吃饭,”
我拉着席炎的手,又握住席愿的手“可是南安王爷和王妃,今天晚上一定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的,万一饿坏了怎么办?好可怜…”席炎长长叹一口气,轻轻道:“爹,我就知道你最终会这样的…”
“可是小愿我又实在舍不得嘛,所以忍不住要哭啦…”我吸了吸鼻子,捉着席愿不放,趁着还在眼前,多看一眼是一眼。
“傻爹爹…”席愿心疼地摇着头,凑过来想用手指帮我擦脸上的泪水,被席炎瞪了一眼喝斥道:“别用手,用手帕!”
席愿吐了吐舌头将手缩了回去,在身上到处找手帕之类的东西,还没找到,席炎已经将我搂在怀里,用指尖轻轻地拭去所有泪痕。“小愿,你到那边去以后要当心,不要学成现在南安世子的那个样子,要多回来看爹爹哦。”
我叮嘱道。席愿重重地拧着眉头,将我的手握在掌心,道:“爹,我知道你心软,总归是会要我认回亲生父母的,可是对我来说,我只愿意做席家人,也许为了生育之情,我可以告诉他们我是谁,让他们稍微宽宽心,但我是决不会离开你和大哥三弟,离开这个家的。”
“那南安王爷和王妃会愿意这样吗?”我迟疑地问。“养恩一向大于亲恩,南安王爷他们都算比较明理的人,没有关系。”席炎安慰道。“他们不明理也无所谓,”席愿向我展颜一笑“这件事最终还是要我来做决定的,你一点也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