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手把纸条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赵裕岷不知去了哪里,整个下午我都没看见他。我用图书馆的计算机给谦彦回信后,拿着晚餐回宿舍了。天色微黑,已经八点了,赵裕岷还没有回来。
我打开课本,照例做功课。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震得整个房间都微微晃了晃。“谷见悟,你有种!”
冲进来的少年一脸杀气,霸在门口,本来隔壁一些探头出来看的学生,被他怒瞪下紧紧掩上了门。我觉得很奇怪,像他这样闹事,宿舍内的舍监都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来!怕了吗?胆小的话就乖乖退出!”
我茫然地放下手中的笔,转过椅子看向他“你是谁?”“我是…是!你是存心耍我吗?!”少年用拳头猛击在门上,发出呯然大响。我不记得我有得罪过这么一个人物,如果有,我应该会有点印象。
“谷见悟,有种就和我现在较量,不然就乖乖地向文遄表明你不想和他交往!”文遄?岳文遄?我干嘛要和他交往?我皱眉说:“同学,你别搞错,我对你的男朋友一点都没有兴趣。或者,你应该和他说清楚。”
少年的眼眶不知是因为什么发红,他忿怒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捏成拳头的手一直在捶那扇可怜的门,力道逐渐消失。“我…”少年还没有说第二个字,衣领猛然被人拎起。“李允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找人堵我!”
赵裕岷的形像…惊人。眼角上青了一块,微微浮肿,嘴角挂了彩,校服不见了一个袖子,裤子上割破了几处,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跟在垃圾堆里打过滚没什么区别。
李允军看见他,吃惊地连说话都在打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是…”赵裕岷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紧盯了他好一会,才把他放下来,却把他整个人压在门上,阴声说:
“我警告你,别以为你仗着姓岳就乱来,把我惹毛了,信不信我找十几个兄弟奸了你!”我越听就越皱眉头。
“赵裕岷,你少变态了。”门口两人像听了什么震惊天地的事情,李允军一脸惊异地看着我,赵裕岷突然裂开嘴要笑,结果却扯裂了嘴角的伤口,顿时歪了脸。
赵裕岷十分亲切地拍拍李允军的脸“同学你可以离开了,不过别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喔,我可不是每天都这么好心情。”李允军在关上门的一刹,低声说:“原来你们真的是一对…对不起,我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
我闭上眼睛,顿时觉得无力。这个学校…实在是太…诡异了。赵裕岷从裤兜掏出香烟,自己抽了一根,递给我。我不客气地接过。长长地吐出一道烟雾。
“你也会吸烟嘛。”赵裕岷一边哈,一边不住的抽动嘴角。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烟了,它代表了已经过去的叛逆期。我曾经也是一个坏学生,很坏很坏的学生…“痛就去用冷水敷上,不要死充好汉。”
我吸了两口,就把烟按灭了。我已经不需要靠烟来麻木神经。“今天你怎么没去?害得我还担心的要命,结果差点着了那姓岳的道。”
“他说要去我就会去了吗?”我嗤了一声“又不是三岁小孩。”“早知道我就不急着赶过去了,妈的,我被打得很惨耶,你都不关心一下。”
一个大男生撒娇的样子简直就跟世界末日一样,我失手把课本扔在他脑袋上,赵裕岷马上躺倒在床上,假装昏死。死了最好,别再烦我。过了好一会,赵裕岷微弱的说:“小悟悟,我还没吃晚饭。”默不作声。
“我快饿死了…很饿很饿…”不要管他。“小悟悟…我想吃红烧肉。”笔在作业簿上画了一道斜线。“餐盒在你桌上,自己去热。”我不相信他一进来没有看见那么大一个餐盒摆在他自己的桌上。
“可是…我浑身痛得快要散掉了,你帮帮忙嘛。”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热水壶,把滚烫的热水倒进小盆内,再把餐盒扔下去。
我又回到桌前,拉开椅子,继续做功课。热腾腾的雾气缓缓消散在空中。我估计餐盒该温了,捞起来,走到他床边。
“拿好。”他没有反应,我把餐盒扔到他桌面上,转身就走。他马上坐起来,利落地打开饭盒,边吃边抱怨:“你怎么这么冷淡啊,好歹我是出力出汗,差点都出血了。怎么也该慰问一下,给个胜利之吻也好啊。”我拿着笔,实在是写不下去了。
“我又没求你。”室内突然变得寂静。他僵硬的笑了一声,继续扒饭,速度快了许多。“你除了给弟弟写信外还干什么?”“上课,做作业,吃饭,睡觉。”“你这个人真无聊。”赵裕岷趴在光亮的桌面上,拚命打哈欠。
“我昨晚回老爸家了。”我继续看书。“你不好奇我怎么偷跑的?”我把书放下,冷冷的瞄了他一眼,他正盯着我。“想说就说,别浪费我的时间。”“你这个人…难怪我老爸喜欢你喜欢的要命。”
他喃喃地说“你还记得我老爸吧?”“不认识。”“小悟悟,赵圯汕你有印象吧?”我愣了一下,他居然是赵圯汕的儿子?我怀疑的打量他,浓眉大眼,粗鲁的动作…不是特别有印象。
老实说,我连赵圯汕长什么样子的都忘了。他皱皱鼻子说:“老爸夸你夸得要死,我那时听得呕死,要找你干一架,结果被老哥的女人绊住…唉,那阵子真是衰死了。”
有阵子我打架打上了瘾,谁敢欺负谦彦我就把对方揪到校外痛揍,被揍的人往往会纠集更多的人来围堵我,每次我挂彩对方都会被我揍得更惨。不知怎么被一个帮派的人看上了,来游说了好几次,我始终没有答应。
后来那个帮派的老大亲自来看我,他也是游说我参加帮派,结果到了最后,他却劝我如果不想进黑道,就乖乖的做个学生,惹上了黑道的人,到时就是我想不进都不行,因为他们一定会拿我最重要的人来威胁我。
之后我安静了好一阵子,虽然学习成绩还是在红灯边缘,却没有再去主动惹事。赵圯汕真是个奇怪的老头。
“他怎么会有你这么年轻的儿子?”我记得初见赵圯汕时,他至少也有五十多岁了,现在怎么也该有六十出头,赵裕岷才十七,和我同岁。“死老爸喜欢到处留情,我是他四十八岁时的意外,我妈是做小的。”“喔。”我继续翻我的书。
“小悟悟,”一只大手捉住我的书,赵裕岷幽怨的脸出现在上方“你怎么这么没有情趣,陪我说话也好啊。”“你很烦。”我不客气的说。
赵裕岷一副受伤的样子,突然脸色变得冷硬,我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他讨厌的人走过来了。
“你们的感情真好。”李允军有些羡慕地坐在我身边。赵裕岷板着脸问:“你来干嘛?”我瞟了他一眼,双眼有些浮肿,脸色憔悴苍白,带着忧郁失落的李允军,和我印象中那个朝气蓬勃的热血少年相差甚远。说起来,热爱足球的他每天下午都会出现在运动场上练球,不过这几天来我好像没有看见他在运动场上的身影。李允军有气无力地趴在冰凉的桌面上,根本不理会赵裕岷的质问。
“喂!”赵裕岷火大冲他叫。李允军闷声说:“我被甩了。”我停下笔,看了他一眼,赵裕岷也愣住了,站在桌对面,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坐下。
“甩了就甩了喽,反正那家伙也不过是玩玩而已。”赵裕岷哝哝低语,我想听不见都不行。李允军苦笑的对我说:“你会同情我么?”
“神经。”我断然回答。难道没有人觉得在图书馆内讨论男人间的爱情是很奇怪的事情吗?我不知道别的男校中是不是也这样,但这样实在是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胸口有些郁闷,我突然很想出去走走,即使是被太阳曝晒也比窝在这里舒服。我开始动手收拾东西,赵裕岷愕然的问:“怎么,今天你不等你弟弟的信了吗?”
“嗯。”李允军突然拉住我的手,急切的问:“你会讨厌我么?歧视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因为我被他甩了,突然间所有人都像躲瘟疫一样躲我!
我很脏吗?我是不正常,因为我爱上同性?可是…没有办法的…我还是很爱他…”他拉着我的手哭泣起来,他的力气不小,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上面,拉得我生痛。
纤细的肩膀剧烈耸动,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但他仍旧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很细小的,微弱的抽泣。
我的手背上流下一滴滴晶莹的液体。我想起谦彦,弟弟以前受了委屈也是这样拉住我的手哭泣,最后蜷缩在我怀里堕入睡梦,即使是在梦中,他的身体依旧微微颤动,因为在梦里,他仍在哭泣。
他不过才比谦彦小了两岁,在我的眼里还个孩子,时而带着傲慢,时而顽皮,充满活力,冲动直率,即使是一点点心事都藏不住的小孩,很难让人憎厌。我唯一无法想象的是,他竟然会爱上同性,像一个善嫉的女人般向我寻衅。
我从幼儿园到高中,还从来没有人为了这种原因向我找麻烦的。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真的很可爱,为了那么一点摸不着边际的事情冲动,尤其是当他冲进我的宿舍时,真是很有趣。
我很用力才抽回自己的手,上面已经被他捏红了一片。幸好我的皮肤黑,如果是谦彦的手,可能会像煮熟的龙虾。
赵裕岷脸上抽搐了几下,匆匆绕过桌子走过来,一巴掌括在他的脑后。我知道他没有用力,不然李允军早就趴在地上了。
“喂,被甩了就甩了啰,别到处装可怜,没有人会同情你的。是男人就该挺起胸膛来,又不是没有他你就活不下去。”赵裕岷生气的说,但语气中没有一点轻视。
李允军擦了擦脸,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和苦笑令人心痛。“我知道,我也告诉过自己…可是…我真的很爱他,很爱他…”
他的语气像极了那个男人,他也是这样爱着谦彦,可是谦彦…我可怜的弟弟,都快被他逼疯了。这就是爱情吗?痛苦的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
“出去走走吧,”我说“今天的太阳很适合踢足球。”赵裕岷错愕地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不解和疑问。
李允军擦干眼泪,默默地拿起书包,跟在我身后。赵裕岷放弃地叹了一口气,手撘上我的肩膀说:“你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我不客气的拍下他的手,天气这么热,我可不想和大男生勾肩撘背,闻别人的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