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个黑衣信使快马加鞭急速奔进巴黎,当他把密封的战报交给伊恩·德·法兰伯爵时,因身体的极度疲惫几乎当场昏倒。五分钟后,神色凝重的伊恩走进弗朗西斯的办公室“最新的战报到了。”
“念。”正在签署文件的弗朗西斯头也不抬。“是。”伊恩打开文件夹“公爵大人,我军在慢河大败…”
弗朗西斯手中的笔一下子顿住了,他皱了皱眉,把笔放在了一边。“…西路军阵亡八千,伤一万一千,统帅德·罗兰公爵被俘…”伊恩收回落在战报上的视线,抬眼看向弗朗西斯,弗朗西斯双手交叠支着下巴,微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伊恩低头继续念道:“叛军的损失估计在三千左右,他们在与西路军达成停战协议后向西而去,昨天,也就是两天前,他们抵达坎恩,坎恩守军发生内乱,不战而降。情况就是这样。”
伊恩轻轻合上文件夹,静静等待弗朗西斯的反应。过了片刻,弗朗西斯放下了手臂,抬起眼帘,淡淡地苦笑了一下。
“都被你说中了,伊恩。迪亚托简单的进攻模式成了被敌人利用的致命弱点。而罗兰,先不说他前面的判断失误,在对方以十余骑挑战他时,他本来可以很干脆地利用自己身旁的优势兵力迅速围歼对方,相信对方再神勇也会被击倒。
这样一来,就等于摧毁了叛军赖以支撑的精神支柱,趁着他们人心大乱之时,罗兰可以迅速扭转败势。可惜,他骄傲的自尊防碍了他做最正确的选择。不,应该说对方正是算准了这点才敢做那样的惊人之举吧。”
弗朗西斯一边说一边双手交握,冷冷一笑“我得承认我遇上对手了,一个做任何事都能同时达到几个目的的对手。
伊恩,你注意到了吗?他选择袭击罗兰的时机掌握得非常巧妙,一来阻止了罗兰亲临指挥,加速了西路军的败亡,另一个嘛,在他让罗兰选择保存自己军团士兵性命的同时,他也是在最大限度地减轻自己军团的伤亡。”
伊恩颔首“是啊,虽然最后已演变成单方面的杀戮,但如果继续下去,垂死的西路军仍能给他们造成不小的损失,而他有限的兵力是承受不起这样的消耗的。”
“嗯,正是如此,这个对手不光极富创造性和想象力,具备相当强的统御力和细致的用兵能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有审时度势、冷静判断情况的头脑,这一点,罗兰不及他,失败也就是必然的了。
可惜啊,两大军团就这样完了,两位统帅,一个被俘,另一个…我估计也是被俘了,这样将来他被我们逼上绝路时,就有了可与我们谈判的有力筹码。”
他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小卒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王了,真是有趣的意外啊!”说到最后一句,他微眯起眼,露出兴味十足的一笑。伊恩略一思索,说道:“弗朗西斯,这一次让我出击吧。剩下的东路和南路军显然不是他的对手,而卡兰和修利刚与英国人血战过,他们需要休整,特伦和奥里亚要防备西班牙人,也不宜搬动…”
他还要再说下去,却见弗朗西斯轻轻摇了摇头“不,你是我的幕僚长,这里才是你的位置。这一次,我打算让阿尔法多去。”
“弗朗西斯…”伊恩的眼中闪过一抹忧色。弗朗西斯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伊恩,不过我这样决定自有我的道理。
我让阿尔法多去不光是要他了断他与那孩子之间的孽缘,更重要的是,时间不容我们耽误。坎恩的军变是个危险信号,随着叛军向西的不断挺进,这样的事还会发生。
不仅如此,我想以那孩子现在的号召力,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聚集起十万大军都是可能的。”
“以叛军现在的行军路线来看,他们是打算回到叛乱的原发地卢代。那里的民情最不稳定,大多支持叛军,而卢代的第一大城朗贝又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要塞城,城内兵马粮草充足,城墙坚固难攻。
当初为了把塞维涅那个笨蛋引离朗贝我是花了不少心思,如果这一次再让他们回到那里,一半的守军是布列塔尼亚人的朗贝很可能发生象坎恩那样的兵变。
到那时,我们就得与盘据此城的叛军打持久战,而与此同时,布列塔尼亚的叛乱之火也会再度重燃。”
“当然,我们也可以再度调集数路大军镇压他们,但为此所付的代价就未免太大了。所以,我们现在最紧迫的就是在叛军还未抵达朗贝前截住他们、消灭他们,而能以最快的速度追上他们的就只有阿尔法多的鹰团。”
“我明白,”伊恩点点头“我这就去为鹰团的出发作准备。”“嗯,让卡兰他们也向西挺进,帮助阿尔法多镇住那些可能冒头的小股叛军。这一次,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
“是!”伊恩离开后,弗朗西斯向后将身子靠在宽大的椅背里,一边用指尖按压酸胀的眼角,一边默默地沉思。一石二鸟之计你用得不错啊,小家伙,在给我造成困扰的同时,英王的宝座也在摇晃。
海军全军覆没的他已丧失大半人心,现在你的冒名出现,而且又是这样华丽的登场,又令他不得不面对要求公布你父亲生死真相的巨大压力。
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他也无法再关押他,如果死了,那就更糟。说出真相,他人心尽失,贵族们也会暗中把他推翻,不说,那就只能默认你是真的,一样是让他倒台的死路。
哎,每一步你都算得这么精,让我不敢相信你竟只是个孩子…可是太早怒放的花朵,也会早早地调谢…沉思的弗朗西斯弯起唇弧微微一笑,在那之前,让我看看你是否还能再创造一次奇迹…
因为军情紧急,整个宰相府都彻夜忙碌起来,晃动的烛光,来来往往的人影,急促匆忙的脚步声更增添了让人心跳加速的紧张感。
要在黎明时出动王国最强的军团…鹰团,需要做的事很多,将士的征调,兵器马匹的配备,随行的粮草起运,都必须在几个小时内完成。
这一精细而繁重的任务,如果是别人,一定会说杀了我也办不到啊,而伊恩却不负弗朗西斯所望,完美地准时安排妥当。
当天边亮起第一缕晨光时,鹰团已在巴黎城外集结完毕。此刻,也一夜未睡的弗朗西斯听见身后的脚步身响起,他放下手中的文件,转过身来,印入他眼眸的是他身着黄金铠甲、身姿昂然的兄弟,王国第一名将,鹰团的统帅,阿尔法多。
单手抱着头盔的阿尔法多,以无懈可击的动作,按照礼仪的要求,在弗朗西斯的面前单膝跪下,微微垂下的头让弗朗西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如石雕般沉默僵硬的姿态仍让弗朗西斯的心中掠过难言的感伤。
还是要这样不顾一切地排斥我吗?阿尔法多…他暗暗叹息道。两个小时前,他走进密室,把当前的战况告诉给了阿尔法多。当时阿尔法多也象现在这样僵直着身子,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空洞来形容。
以阿尔法多的聪明,不用弗朗西斯多说他也知道,在目前的形势下,凯伊已演变为给王国造成重大损害的不可饶恕的敌人。
他冒名蔷薇公爵一事,弗朗西斯不但不会去揭穿,反而会大加利用,广造舆论,让法国人相信布列塔尼亚的叛乱是可恶的英国人一手策划的。所以,不管将来战事如何演变,凯伊都得死,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绞刑架下。
“让我来亲手终结他的生命是您的仁慈吗?”弗朗西斯还记得阿尔法多说这话时的表情,那是痛彻心肺的彻底绝望!即使是自认已做到绝对冷酷的弗朗西斯,面对这样的表情也只有无言的相对。
不肯让阿尔法多察觉到自己心绪的波动,弗朗西斯尽力以最冷淡的口气说道:“不需要我告诉你该做什么吧?这次的危机可大可小,以你的能力,把它消于无形也是片刻之事。
可若你感情用事,那么无数百性也将因此丧失家园、亲人,甚至生命!”微垂着头的阿尔法多仍是一言不发,就仿佛石化一般地静默,而这静默也令整个房间的空气变得压抑沉闷。
盯着他看的弗朗西斯沉默片刻后,象似放弃了似的叹了口气“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这就出发吧!”
依然是无言的低头行礼,在阿尔法多站起身时,弗朗西斯终于看清了他那如无机物一样冰冷的的眼眸,而那没有表情的苍白面容更是让人看了有流泪的冲动。
弗朗西斯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瞬间的心痛让他想要用手指去抚平弟弟纠结的眉心,但他的手还未抬起,金色的身影已决然转身离去,翻飞拂动的白色披风,靴跟敲击地面发出的单调的声响,都深深地刺痛了木然呆立的弗朗西斯的心。
…阿尔法多,那孩子对你就这样重要?晨曦笼罩下的巴黎郊外,鹰团将士以他们特有的方式迎接他们的统帅。
“敬礼!”随着副将的一声令下,两万人同时拔剑出鞘,剑柄紧贴额头,剑尖笔直地指向天穹,光亮的剑面反射出一片眩目的蓝光。端坐于马背上的阿尔法多举起右手回应鹰团的致敬,沉静如水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波澜。
“礼毕!”两万道剑光应声划落,同时收入鞘中,整个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得宛如同一个人完成。立于队首的副将策马奔至阿尔法多的面前站定“报告大人!鹰团准备就绪!请大人下令!”
阿尔法多微一点头,随即扭转马头,背对鹰团,面向通往布列塔尼亚的大道站定。此时,西边天际深蓝色的夜幕尚未退去,星月犹散发着苍白的光芒。
“凯伊…”默念着让他全身发痛的至爱之人的名字,阿尔法多微合上了双眼。静默数秒后,他抬起眼帘,如电的目光已如往昔一样的坚毅果断。仿佛是要斩断一切,阿尔法多的右臂有力地向前挥出“出发!”
话音刚落,雷鸣般的马蹄声骤然响起,顷刻间,全骑兵阵容的鹰团已如平地卷起的巨大洪流,呼啸着滚滚而去。
鹰团卷起的烟尘刚刚落地,一个孤独的骑士也尾随着鹰团的足迹踏上了相同的征程,他就是阿尔法多的好友,拉尔夫。一个时辰前,拉尔夫在巴黎的寓所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兰斯洛·德·阿朗。
虽同为阿尔法多的好友,拉尔拨与兰斯洛的关系并不密切,也甚少来往,因此兰斯洛的深夜来访令拉尔夫大感意外,而他接下来所说的事更是让拉尔夫感到吃惊。
“那孩子受伤了,而且据我的密探回报的情况来看,他似乎伤得不轻。”在简单地说明了一下阿尔法多即将出征的事由后,兰斯洛说道:“我想请你赴前线一趟,如果可能,请救那孩子一命。”拉尔夫的眉毛紧拧了起来“阿尔法多知道吗?”
“不,他不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了…”兰斯洛顿了一下“你清楚他的个性。”拉尔夫的眼眸顿时暗淡下来“他会发狂的…”他无力地呻吟道。
“是啊,他那样激烈的性子,非出乱子不可。所以这事怎么也要拜托你走一趟。”拉尔夫没有立即回答,他反问道:“这事是你的主意,还是弗朗西斯的?”兰斯洛平静地答道:“这是我的主意,我还没告诉弗朗西斯。”
“哈!那有用吗?”拉尔夫的口气顿时变得尖利起来“即使我有机会救得了那孩子的命,弗朗西斯也还是一样不会让他活下去的吧!”
兰斯洛默默承受拉尔夫刀子一样锐利的责难目光,沉默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弗朗西斯并不是象你们认为的那样冷酷无情,只是他身上担负的太多的责任让他不得不放弃许多亲情。
但不管怎么说,阿尔法多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亲的亲人。我知道,他是绝对不愿看到阿尔法多崩溃的样子,那样的话,也等于挖掉了他的心…”
不愿看到阿尔法多崩溃的样子,这也是拉尔夫愿意踏上这不知结局如何的征程的缘由。“但愿我能帮得上忙,阿尔法多。”
望着鹰团远去的背影,拉尔夫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