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做什么呢?”
弗朗西斯·德·朗格维尔公爵环抱双臂、微侧着头看着面前的沙盘。这是在他的首相府的作战室里,位于室中央的巨大的沙盘上标着布列塔尼亚叛军所在的位置,以及从四个方向向它包围过来的王国军队。
“完全是死棋!”弗朗西斯嘴角略略斜了一下“我在想塞维涅侯爵是不是已经吓得不能动弹了。”
“这样的布局对塞维涅侯爵来说的确是插翅难飞,”立在一旁的伊恩·德·法兰伯爵温言细语地问道“但如果不是侯爵而是那个孩子在指挥又会如何呢?”弗朗西斯微扬了一下眉“我怀疑侯爵会把兵权交给一个孩子。”“他是那个人的孩子。”伊恩沉声说道。
“那又怎样?”弗朗西斯微微一笑“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也不管他有多聪明,他毕竟是个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孩子。即使是他那个威名赫赫的父亲,在他这个年龄也没单独统领过一个军团。
再说,他有能力服众吗?在现在这样的危势下,侯爵的一万人马会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个毛还没长气齐的孩子?”伊恩微垂下头“如果这种不可能的事发生了呢?”弗朗西斯深深地看了一眼伊恩“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
“是。”伊恩点了一头,他拿起放在沙盘边的一根细长的杆子,指着沙盘上两军的阵势说道“现在侯爵的人马是被我们困住了,他若想脱困,必定选择向北或向西突围。
因为我们东边和南边的两路军团虽兵力上弱了点,但它们的后方是重兵屯积的要塞,他若傻得想从这两方突围,必落入更大的陷井。
而另两方,虽每一方的兵力都足以消灭他,但若成功,向北的话可以与英国人汇合,向西则是回到布列塔尼亚的腹地,便于补充兵力和物资,所以如要突围以求生路,必定选择这两方。”
“嗯,你分析得不错,这两方的确是侯爵唯一可选择的生路,不过也是他的死路。正象你说的,北路和西路它们任何一方都比侯爵的军队强,而且即使一方出了问题,另一方也能及时支援。不过那样的事根本不会发生,”
弗朗西斯轻笑了一下“单以迪亚托的铁甲军就足以在瞬间把叛军碾得粉碎了!如果东路和南路的行军能更快一点的话,或许还能赶上分得最后的胜利果实的残渣。”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伊恩又指了一下沙盘“我们的包围圈并不严密,东南两路比另两方要迟两天的路程,现在离叛军最近的是北路,接下来是比北路迟一天路程的西路,如果叛军利用这点,打一个时间差,那么那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
弗朗西斯微眯起了眼“你的意思是,叛军先消灭掉北路,然后再掉头迎战西路,趁东南两路未赶到之际,撕破包围圈逃走。”“这不是不可能。”
“可能?”弗朗西斯冷哼了一声“如果他们能一举击败北路的迪亚托的铁甲军,那还有谈可能的资格!”
伊恩深吸了口气“你我都知道迪亚托的铁甲军并非不可战胜。迪亚托带兵打仗就象他本人的性格一样喜欢直来直去,幸好他的豪勇和铁甲军无坚不摧的威力弥补了他战术上的不足,使他能纵横驰骋至今未逢对手。
不过这种威势若遇上智计百出的高手也会在瞬间瓦解。”弗朗西斯默不作声地看着沙盘,他的内心也有相同的担忧,但又觉得过高估计对手也不见得是好事。
伊恩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接下来是西路军,罗兰在战术上无疑胜过迪亚托许多,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他都有上佳的表现。你把他安排在迪亚托的近侧,应该是考虑到万一有意外发生,由他来扳回败局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过,罗兰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很骄傲,很容易中对手的激将计,如果他的这个弱点被这次的敌手知晓,我担心…”
看见弗朗西斯紧皱起了眉头,伊恩停住不说了。静默片刻后,弗朗西斯抬起了头“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能在击败迪亚托之后又立刻迎战罗兰,并把他击溃,这样的大手笔,你、我、兰斯洛可能,但你说那个孩子能做到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伊恩微垂下眼帘“他做的匪夷所思的事还少吗?”弗朗西斯微怔了一下,停了一会儿,他轻笑道:“如果他真的做到了,那我会很有兴趣地继续把这场除叛的游戏玩下去。塞维涅的无能让我倒足了胃口。”
“公爵大人是打算把布列塔尼亚变为血海吗?”伊恩抬起了眼帘,碧绿的眼波有些冷然。弗朗西斯似对他突然对自己用敬称有些意外,他微眯了一下眼,冷冷地说道:“布列塔尼亚人本来就不是法国人,他们是不列颠来的凯尔特人,占据着我们的土地却不肯服从我们的统治,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对这样的人我们根本不需要客气!”
伊恩秀丽的脸庞上闪过一抹阴郁之色“难道就不能用温和一点的做法?”弗朗西斯微微叹了口气“伊恩,你驯过性子暴烈的野马吧?你是先给它燕麦吃还是先用鞭子让它畏惧你?布列塔尼亚人就象一匹不服管束的野马,如果我一味地给他们好处,并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臣服,只有让他们亲身体会到我们的强大,让他们象野狗一样被我们追赶,随时面临生死的边缘,他们才能深深体会到被他们丢弃的和平是多么珍贵!
到那时,我再对他们施以仁政,恩威并施之下他们自然不敢再有异心。”“是我短识了。”伊恩喃喃道,眼中的冰冷之色慢慢退去。
“你还要称呼我为公爵大人吗?”弗朗西斯笑问道:“被你这个知交如此见外地称呼还是第一次啊,真是让我心里好难受呢!”
“是吗?”伊恩也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冰与铁铸成的强人呢!”“强人也有脆弱的一面啊!”弗朗西斯微微叹道,脸上的表情似有些伤感。伊恩很关切地看着他“阿尔法多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弗朗西斯没有立刻回答,他微抿着嘴角,眼眸深处闪过一抹深沉的思虑。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倒是希望这次的事能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不论从哪方面来讲,他跟那个孩子都不能再有任何瓜葛了,这种会毁了他一切的孽缘是绝对应该中止的!”
“弗朗西斯,感情的事是一团乱麻啊,没有那么容易理清的。”“那就让他用利剑斩断吧!”“弗朗西斯,你不会…”伊恩吃惊地看着一脸冷酷的弗朗西斯“你不会想让弗朗西斯去剿灭那孩子吧?”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孩子有能力冲破包围圈,把已快熄灭的战火重新点燃,我会让阿尔法多去追击斩杀他的!”
弗朗西斯的眼中绽放着冰一样的寒光“阿尔法多是个多情种,不过他也是个公私分明、意志坚定的军人,在感情与国家大义之间我深信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是残酷的选择!”伊恩悲哀地摇了摇头“阿尔法多不会杀了那孩子,但那孩子,以他骄傲的个性,失败就等于毁了他。
他对阿尔法多的误会本来就很深了,这下他更不可能原谅阿尔法多了。弗朗西斯,这是你希望的吧?让阿尔法多彻底地失去他所爱的人的心!”
“是,那是我希望的,”弗朗西斯的神情有些木然“我不希望我唯一的弟弟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不能看着他滑向深渊而不拯救他…”伊恩还想再说什么,弗朗西斯一抬手阻止了他“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我有些疲倦了,想单独呆一会儿。”
伊恩点了一下头,默默地退了出去。弗朗西斯在深红色的丝绒高靠背椅子上呆呆地坐着,一边无意识地把玩着办公桌上的黄金狮子镇纸一边想着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走到身后挂着巨幅画像的墙壁前,伸手将画像底下一个装饰用的金色圆盘按顺时针方向转动了三圈,又按反时针方向转动了五圈,只听见喀喀两声轻响,一道隐蔽的小门从旁打开了,弗朗西斯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走过一段昏暗的过道,弗朗西斯来到一间十平米大的密室。整个房间的光源因只来自接近屋顶的一扇极小的窗户,所以不点上蜡烛的话,屋里的一切还真看不清楚。
因为极熟悉这里的环境,弗朗西斯习惯性地走向放蜡台的地方。他刚要伸出手去摸索,突然一股劲风向他的面门袭来。
弗朗西斯一侧头,避过猛击过来的拳头,抬腿踢向偷袭者的腹部。同时他的双手也不闲着,抓住对方击空的手臂猛地一拧,紧接着他很满意地听到了对方痛苦的一声闷哼。
“精神满不错的嘛!”把对手撂倒在地后,弗朗西斯一边点蜡烛一边轻松地说道:“不过在你的体力恢复前,我劝你还是静下心来调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点燃蜡台上的六根蜡烛后,明亮的烛火让整个房间亮堂起来。弗朗西斯转过身,看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阿尔法多,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阿尔法多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凌乱的长发半掩住了他俊美而瘦削的面容,布满血丝的眼眸痛苦得象是徘徊在地狱里的野兽。
他轻蔑地瞪了一眼弗朗西斯,随即动作迟缓地走回位于墙边的一张铁床前,象是放弃一切似的,仰面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想跟我说话吗?我亲爱的弟弟?”弗朗西斯拉过一张椅子,面对着阿尔法多坐下。“卑鄙!无耻!”床上的阿尔法多恨恨地吐出这两个词。
“卑鄙无耻吗?”弗朗西斯交叠起双腿,满不在乎地说道:“用这两个词骂我的人太多了,完全没有新意啊!”看见阿尔法多半天没吭声,弗朗西斯继续说道:“本来我是想给你戴上手铐脚链,不过考虑到那对你无疑是羞辱,我才对你下了一点药,比起你让你的情人完全不能动弹,我只消掉你四分之三的体力可真算得上是仁慈的了。”
阿尔法多猛地睁开眼“你怎么知道那些事的?”“每个人都有弱点,”弗朗西斯闲闲地说道“拉尔夫的弱点是米亚,我只要让他相信我会对米亚不利,他自然把这些他认为无关紧要的事告诉给我。啊,我再说一句,用在你身上的药并不是拉尔夫提供的,那小子死活都不肯对你做这种事。
虽然爱情让他冲昏了头脑,但对你的友情他还是看得很重。”阿尔法多冷哼了一声“你怎么突然好心起来了呢?居然会为了怕我误会拉尔夫而为他辩解。”
弗朗西斯淡淡地一笑“对友情忠诚的人我一向很欣赏,虽然拉尔夫对我来说是个潜在的敌人,但他对我的弟弟如此卫护我很高兴!”阿尔法多闭了一下眼“说吧,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我也想给你一个更好的环境让你静心休养,如果你肯放弃那段荒唐的感情,我愿意马上放你出去。
可是阿尔法多,你让我很失望!你回到巴黎后成天逼着我让我允许你去前线找回你跑掉的情人,这样荒唐透顶的事我怎么能答应?”
弗朗西斯烦躁地向上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不答应,你就要一意孤行、单枪匹马地去找他,阿尔法多,你这是逼着我把你囚禁起来啊!我知道你的狐朋狗友很多,一个不小心,他们就可能把你救出去,所以我也是不得已才把你关在这个只有我知道的密室里。
你怎么怨恨我都无所谓了,我不想我唯一的弟弟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把自己的一生给毁了!”
阿尔法多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凄凉“我想哥哥你是从未真正爱上过一个人吧?所以你才会在这里跟我大谈感情毁灭一生。
你不知道真正的毁灭是什么,因为你没有这样的经历。让我来告诉你吧,爱上一个人毁灭自己的一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爱的人认定你并不爱他,不管你有多少爱语想对他说,他都听不到,也不愿听,他带着对你的恨将自己投入地狱,你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深渊竟无法阻止,那才是真正的毁灭!”
弗朗西斯默默地凝视着一脸辛酸的阿尔法多,良久,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陷得太深了,好好在这里呆着吧,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他站起身欲走,阿尔法多突然从床上翻滚下地,跪在他的面前泪流满面地哭着哀求道:“弗朗西斯,求你了!让我去找他回来吧!如果等他死在战场上了,那一切都晚了!”
弗朗西斯冷淡地撇了下嘴“你关心过度了吧?你那个小情人,伊恩和兰斯洛对他的评价都很高,我也等着看他的精彩表现。
再说真让你去,他会因为你的一番动人的言辞就乖乖地放下武器回到你的怀抱?你是我法兰西的第一名将,不会不知道现在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只有敌我的血战,没有卿卿我我的爱情戏码!
我看你的脑子是进水了,竟不分轻重地跟我提这些要求,好好整理一下你的头脑,该你上阵打仗时我会来放你的!”
不理会颓然倒地的阿尔法多,弗朗西斯向密室外走去,因为是身处黑暗,他也就不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一颗滚烫的泪珠从他有些发涩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阿尔法多,我想救你,可你太让我失望了!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泪迹,定了定神,暗自在心底下了个决心,不论是为法兰西,还是为你,阿尔法多,我都不会让那孩子继续存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