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堇华倚靠在窗前缝香囊,池旭当初想方设法让她亲手做一个香囊,她虽然答应了,却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动手,但愿不算太晚。睍莼璩晓姬堇华叹了口气,从前对针线女红深恶痛绝,现在却后悔没有好好和浅碧学,不然也不会忙活了一上午,连个雏形都没整出来。
正一边缝着针,一边叹着气,忽听外面传来淑妃欣喜的说话声:“我还正担心今日的结果,此刻看到你,我就知道来的一定是好消息了。”
“淑妃娘娘目光如炬。”熟悉的声音伴随脚步往这边走来。
姬堇华心内一阵起伏,竟有些不敢相信,之前不是说情形很不利吗,难道是否极泰来了?
外面的话语仍在继续——
“看来案子已经圆满结了?这下我就放心了,哎呀——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拜是谢谢娘娘的帮助和照顾,池旭感激不尽。”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见外的。”
“没有娘娘将她从坤宁宫接出来,今日池旭怎敢冒险行事?娘娘受得起这一拜。”
“罢了,不说这些了,我知道此刻你最想见谁,去吧,她就在内殿。”
“多谢。”池旭说完,步履轻快地朝内殿而去。
姬堇华放下针线,手指有些颤抖。提心吊胆了这么些日子,这一刻,竟有些莫名情切。
脚步声很快来到身后,姬堇华转过头,看到久违的面孔,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脚步未及挪动,池旭就已经走上前来,伸手一揽,将她抱入怀中。
“一切都结束了,不必再担心了。”
他低头吻着她的发顶,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这一刻,心里才踏实下来。
“差点以为,再难见到你了。” 姬堇华靠在他怀里,语息竟难得的带着一丝哽咽。
池旭心里一动,拍了拍她的肩:“怎么会,你在哪里,我就追到哪里,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也一样。”
安静地依偎在他身上片刻,姬堇华抬起头,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我们有孩子了。”
池旭眼里闪着喜悦的微光,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淑妃告诉我了,我很开心。”
目光一转,看见她刚刚放下的香囊:“夫人这几天是在做针线么?”
姬堇华转头一瞧,脸立即红了:“还,还没做好,你不许看…”
池旭一笑:“我还以为那天的承诺你都忘了。”
“哪有忘,只是一直都做不好。”见他直接拿起来看,她干脆也不藏了,反正他连她编得乱七八糟的同心结都当做宝贝贴身戴着,也没什么好藏拙的了。
“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确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有人欢笑有人愁,同一时刻,皇后的车驾也回到了宫中,她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坤宁宫,而是来到皇帝的勤政殿,请求面见皇上,却被万公公拦在了外面。
“皇上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娘娘请回吧。”
皇后一愣,对于他而言,她从来不在“任何人”之列,即便他拒绝任何人,也绝不会拒绝她,现在这个理由,却是万分嘲讽。
万公公瞥了她一眼,再不做声,退进了殿内。门边的小太监听到了刚才的话,自然不会放她进去。皇后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心内百感交集,骄傲的面容沉浮变幻,终是咬了咬牙,屈膝跪在勤政殿门前。
守门的太监对视一眼,满是不可置信,他们何曾见过一贯高贵凌人的皇后如此不顾身份过,一时都惊得呆愣住。
“皇上不愿见臣妾,臣妾就跪到皇上愿意见为止。”
清晰的字句从皇后嘴里吐出来,隔着大门传进殿内。然而即便如此,殿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传出。
两名守门太监相互看了一眼,稀奇之余默不作声地收敛了神色——天家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皇帝的心思,岂是他们能够揣摩的。
皇后就这么在勤政殿前从下午跪到了晚上,来来去去的宫女内侍们,无不侧目。
不少人心底暗暗怀着欣喜,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后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然而并未有多少人把这份欣喜之情表现出来,毕竟谁都琢磨不透这一幕究竟能维持多久,没准皇帝一个心软,原谅皇后这次的过失,也是极有可能的。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勤政殿的大门总算打开了,然而出来的是万公公,皇后未看到预期的人影,眼神一黯。
万公公叹了口气:“娘娘,回去吧,皇上今日谁都不见,何苦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皇后抬起头:“他当真不愿见本宫?”
万公公摇了摇头,心里叹道,比起给九皇子下毒一事,更为让皇上心痛的怕是从这件事上看出,皇后在他还未驾崩时就积极地操纵扶持傀儡架空皇权,这才是他无法容忍的吧。从前付出的越多,如今受的伤就越深。
皇后似是无法接受,站起身就要往里面闯。
“你骗我,无非是看我今日败了,就百般阻扰,我不信,你让开,我要见他,我不信他会如此绝情…”
“娘娘何苦自欺欺人,皇上是真的不想见你。”万公公心里再度一叹,绝情的到底是谁呢,对着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十几二十年的付出,难道至今日还看不明白吗。
“娘娘,听奴才一句劝,你如今仍然是皇后,就已是陛下对蒋家最大的宽容了。”说完这一句话,万公公吩咐左右,“送皇后回去坤宁宫好生歇着吧。”
“你放肆!”
皇后挣扎不肯离去,那领命的内侍在她臂上一按,就让她再无力气反抗,被扶着前往坤宁宫。
万公公看着那人影远去,最后才转身进入殿内。
灯火明亮的大殿上,皇帝端坐在桌案后,瞬息苍老了许多,看上去像是行将就木的风烛残年,明明他才刚过五旬,到底是池毓下的毒,让他完全弄垮了身子。
“原本这些天朕一直在犹豫,到底应该立池瑞还是立池旭,为了皇后,朕应该立池瑞,为了祖宗基业,朕应该立池旭。”对着眼前的烛火,皇帝蓦然出声。
万公公知道,有的时候,皇上说话,只是因为他想说,而不一定是说给谁听,所以这个时候,他十分识相地闭嘴不言。
“就在今天之前,朕还在犹豫。”皇帝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但是刚才,朕已决定不再犹豫了。”
万公公抬起头,望着自己服侍了大半辈子的帝王:“能下定决心也是件好事。”
皇帝低下头:“帮朕磨墨吧,朕要拟诏书。”
万公公走到桌边,就着晕黄的灯烛,将墨磨好,然后看着皇帝在织锦诏书上一笔一笔写下旨意。
“皇上…”这一刻,他蓦地觉得这个帝王其实很可怜,倾尽心力去呵护的人,却从来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写下最后一个字,皇帝将笔放在一旁,叹了口气:“明日就将旨意交给礼部,公告天下吧。”
“是。”万公公将墨迹吹干,收了起来。
这一次,京城的风向总算定了下来。
清和二十年春,外戚蒋家终因骄横至祸,刑部尚书蒋政革职查办,蒋氏一族从此一蹶不振,泰王池旭被立为太子,任监国,总揽朝政。
关于清和二十年发生的事情,史书上仅以寥寥数语概括,其中牵扯的诸多凶险和秘闻,唯有身处当时皇权中心的人才知晓,随着时间的堆叠,一些细枝末节终究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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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王府书房内,池旭愣愣望着桌上象征着太子尊荣的五爪团龙纹玉佩出神,直到一只素手将之握起,他才回过神。
姬堇华把玩着玉佩,研究上面精雕细刻的花纹半晌,兴致缺缺道:“五爪龙呢,也没什么稀奇的。”
池旭附和了一句:“是啊,是没什么稀奇的。”
姬堇华闻言一愣,意外地打量他:“我以为得到这一切,你该很高兴才是。”
池旭目光略显迷茫,将她抱在自己膝上坐了,身孕已有两个月,尚未显怀,腰身依旧纤细,他将手环住她,语气淡淡:“我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的,可是到头来才发觉,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也就那么回事?”姬堇华认真望着他,回味着这句话的含义。
“一件期盼多年的东西,最后总算得到了,我却一点都没有感到特别开心。”
姬堇华眨着明亮的眸子:“为什么呢?”
池旭握着姬堇华的手,凑到嘴边轻咬了下,桃花眼里惷光明媚:“我想,大概是我已经得到了更加重要的东西,其他的东西与之相比,再好也不算好了。”
姬堇华迎着那双眸子,嘴角微微挑起,仿佛听到自己心内百花盛开的声音。
“那…”她犹豫了下,问,“有了那件‘更加重要的东西’你还要那件‘不算好的东西’吗?”
池旭故作为难地一皱眉:“这个嘛——”他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如果夫人愿意再怀一个孩子作为交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嘴角的笑意,再也克制不住,肆意地翘了起来:“那你可不能反悔。”
“对夫人许下的承诺,绝对不反悔。”
谁也想象不到,这件震惊朝野的决议竟是在这样玩笑般的情境下定下来的。
半个月后,已被立为太子的池旭上奏请辞,推举九皇子池瑞为太子,自己甘愿辅助幼弟直至成年。
皇帝初时不准,复议再三,最终准奏。
清和二十年冬,皇帝病体难支,最终未能撑到来年春天,便阖然而逝。
池旭奉遗诏扶持九皇子池瑞登基为帝,尊淑妃许氏为皇太后,自己身居摄政王,辅佐幼弟,改国号为平宁。
同年冬末,摄政王府添丁,王妃诞下一子,摄政王府大摆流水宴席,与民同庆。
平宁八年,摄政王池旭还政幼弟,辞去官职,偕同王妃遍赏山水之乐,被世人传为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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