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比喻有些可笑,但李梓封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躯体,有那么一两分钟的时间,浑身轻飘如同悬浮在空气中。
直到看着丁翔被抬在担架上送入救护车,心脏才好像被闷击了下,剧烈钝痛起来。跟随在医护后面上车。他紧紧抓住丁翔的手,感受那细长的五指扣在自己手背上的触觉,那因为痛苦而跳突的血脉紧贴着自己的皮肤,已不分彼此。
仰躺在担架上,冷汗将碎发沾湿了贴在额头。丁翔灰白的嘴唇始终半张着,一路上李梓封都在留意他是否要说些什么,可从嘴角流泻出的只有些微血液,以及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后悔,李梓封突然觉得好后悔。明明已经发觉古怪,可为了维护丁翔那所谓的“自尊”自己一次次回避问题。为了挽回他的心,竟然差点愚蠢地失去了他的生命。这样的事,这样的选择…他不要。翔…如果说为了得到你的心,我一定要失去你…那么我将会不顾一切地留住你,不择手段。
只是现在的我,已无从选择。招袂先行一步到病院办理手续,等他打理好了一切匆匆赶到手术室时,只看到李梓封垂着头坐在长椅上。手术依旧在进行中。
“告诉我这三年,丁翔过得好么…”长时间沉默后,李梓封艰难地开口。虽然事到如今,这个问题已经变得有些多余。招袂摇头。
“陈老先生的死,你对他的伤害,后来再加上他母亲的去世,以及人地生疏的艰辛,他一直都没有真正轻松过,平时也没有注意这些,尤其是白屋刚开始营业的时候…他从不和我提起他的病,所以不仅仅是你…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
“我就知道…就知道…”将手埋进凌乱的头发里,李梓封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语句,突然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过于残忍,看着李梓封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招袂想着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事到如今,怎么样的安慰才能减轻这难以消弭的剧痛…门上的红灯亮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无声地熄灭。
手术只是暂时成功,医生的诊断是“胃癌晚期”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很容易被当作是溃疡或者胃病,可是等到发现,往往已经无力回天。最长还有3个月的生命。这就是最后的期限。午后的病房,洒满了初夏的金光。
又是这个季节,明明充满了旺盛生命力,却偏偏承载了过多悲哀的记忆。丁翔是个存在感淡薄的人。洁白宽大的病服套在纤瘦的躯体上就像是花束的包装纸。
似乎只有将他紧紧拥在怀中才能感觉到生命的温度。李梓封坐在病床边,笨拙地削着苹果,像是要改变自然规则似地将它雕琢成立方体。
“我来吧。”实在看不下去的丁翔接过水果刀但刚打了点滴的手一阵发麻,刀刃滑过光滑的果皮,在压着的手指上留下了道血痕。刺痛让丁翔皱眉,而慢慢淌下指尖的血液却像滴红色的泪珠,渗入李梓封的心,触动了那根细致的弦。
“在救护车上,你为什么笑…”他握住丁翔的手,俯身去吸吮那滴出来的殷红。然后轻柔地吻着精致的指尖。丁翔没有回答。熏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撩拨着他的短发,就像一朵绽开的、深色的花。
“你骗我…都这么严重了还不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李梓封俯到床前,拿开那已经惨不忍睹的苹果和危险的道具,他轻轻拈住丁翔的下颚让他望进自己的眼睛。
可是看见的,只有笑…像是点燃不安与害怕的火种。不久前,他还曾经企盼过这样的笑容。可是现在李梓封只能感觉到无明的愤怒和无奈。还想做什么,丁翔他还在想做什么,难道就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都不愿和自己坦诚相对,累了,自己已经玩不下去了。
可是已经认输了,为什么他还不放过…“我问你为什么骗我!”加强了手上的力道,看着丁翔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青紫痕迹,在李梓封放手的瞬间他无力地朝后仰倒。
“你生气了…”丁翔浅浅喘息着,笑容淡了些。以躺卧着的视角,看不见李梓封的表情,可他感觉得出他的愤怒,自己的病服被他紧紧地拽在手里,勒得脖颈有些疼痛。如果是三年前…自己也许会挨一顿毒打吧…“觉得我是累赘,早知道就不要找我回来吧…”
伸手附上紧紧拽着自己那双大手,没有想象中愤怒的温度,冰凉,也许就像李梓封此刻的心境。差一步就完全绝望。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勒紧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记叹息之后无奈的吻。它吻去了丁翔的笑容。
“我骗你,你难过么…你会原谅我么…”伸手抚摸着梓封留长了的头发,丁翔抬头看向天花板上大片的白。父亲当年也是整天面对着这样的颜色吧,然后等待着,等待着,直到最后的死亡都等不到的人…也许自己是比较幸福的。
“傻瓜…”将爱人搂在怀里,李梓封轻叹。究竟你和我,谁才是真正的傻瓜呢…“我们都是。”丁翔回答。
“那就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可是,永远究竟有多远?两个月。不去仔细思考,不去揣测未来,只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够长些,再长些。手机在口袋里不依不饶地震动着,这些天来李梓封不分日夜地守在丁翔身边,公司事务已经很久没有过问。
不用猜想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出去接个电话,很快就回来。”最后一次回头时,李梓封看见丁翔依旧淡淡地笑着。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的笑容,特别动人,特别美。多年之后,李梓封回想起这一段岁月,他突然觉得那也许就是丁翔真心的笑。
一个电话之后,丁翔消失了。前一分钟还依在自己怀里,这一秒钟就消失在空气中。好像传说里空气的精灵。因为建筑物内部信号问题而习惯性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通话,回来时迎接李梓封的只有一间空空荡荡的病房。
床上依旧残留着他的体温,甚至还有丁香的味道,然而人却已经不见。没有口信,没有纸条,甚至没有换下住院的病服。就像是那个怪异的词语“人间蒸发”
一样,丁翔再次离开。冲出病房搜寻整个走廊,然后下楼到大厅,一直追到病院门口,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丁翔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