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问你,你说,我从长小到大,是不是都是一个很惹人厌的小孩?”张仲文神情忧郁地问她。乔笑梅被他突然这么一问,不知道他此情此感从何而来,忙陪着笑说:“小文,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姐姐,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可是我还是要问你,你是不是很爱我大功哥?”乔笑梅脸上充了血,转过头去责怪地说:“小文,你就是嘴上不饶人。”
“姐,你真幸福。”张仲文直直地盯着乔笑梅看,眼里却是暗淡的光泽。“嘿嘿…小文,你生了一场病,怎么人说话都变味了?我当然幸福了,你也不赖啊,天天躺在床上不用上班,好吃好喝的。对了,小文,你对姐姐说,你有没有…”
笑梅说到半截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你有没有女朋友?”张仲文落寞地摇头说:“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吗?”乔笑梅和蔼地拍着他单薄的肩膀说:“那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小文,跟姐说,姐谁也不告诉,姐帮你参谋!”
“好啊。”张仲文麻木地点头。乔笑梅惊喜地说:“是不是你追人家,人家不同意啊?”张仲文闭上了眼睛,轻轻吐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姐,我的事八字没一撇呢,你可是马上要大姑娘上轿,出嫁成婚了。
虽然不是嫁到别人家里去,可是毕竟从此身份不同,境遇也不同了。你现在什么心情?”“呦,小文,你要当记者啊?我怎么觉得跟接受采访似的?”
笑梅笑起来是最可爱的,她白净的脸庞上红云朵朵,灿若朝霞。“你心里一定很高兴,马上就要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了。
结婚,结婚是什么?结婚就是一个约定,和自己所爱的人的一个约定,约定以后要生活在一起,不欺骗,不背叛,不分开,是对整个世界,对所有人宣布你们是相爱的,你们是可以得到祝福的…姐姐,你真的高兴是吧?”
乔笑梅吃惊地看着张仲文原本想说:“小文,你一定是电视剧小说看多了。说起话来怎么这么文诌诌的?”可是转念一想,这孩子说话是一番诚恳,就含笑回答他:“是啊,我当然高兴了。
小文,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怕你笑我了;其实打从你大功哥第一天到咱们家里来,我就从心里觉得他顺眼,只不过那个时候小,什么也不懂;渐渐地大了,一天天地看着你大功哥,就越来越觉得他是我这一辈子要找的男人。
你将来也会明白的,人,一辈子忙个什么,图个什么,不就是个归宿吗?你大功哥就是我的归宿啊…”“归宿?”张仲文抓着被单,疑惑地念着。“是啊,人都是这样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他多么有钱,有多么大的权势,长得美也好丑也好,有知识有文化的目不识丁的,活在世上那么几十年,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自己能有一个依托吗?姐姐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就想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可以照顾的人,可以互相依靠的人,就什么都足了…”
笑梅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但是脸上却满是幸福满足的微笑。“姐姐,大功哥是个好人,本大仙敢给你打包票,你嫁了他,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张仲文的眼里流露出由衷的羡慕和感叹。乔笑梅端起鸡汤,温柔地说:“行了,张大仙人,喝点汤吧,现在不热了。”
“嗯!”张仲文点头。可是就在笑梅举起汤勺把汤送进张仲文的嘴里的时候,张仲文抬头看见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和一双燃烧的眼睛;他一激动,身子一抖,脸把那勺鸡汤撞翻,带着油的热汤撒在了被单上。
笑梅惊慌地忙喊:“呀,没烫到你吧?”“姐,我头晕。我不想喝了。”张仲文说。“我去拿抹布来,你躺着吧。”笑梅匆匆地赶到门外,一出门她就又喊:“大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仲文赤脚下了床,把房间的门反锁上,他靠在门板上,胸膛起伏,两行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他脑海里有两个字在一闪一闪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对自己说:“不要哭,不要哭。那是他们的归宿啊,是姐姐的归宿,也是哥哥的归宿啊…”窗子外吹来七月炎热的风,吹起张仲文的窗台上一排刚刚绽开的蝴蝶兰,房间里浸湿了雨季来临之前,悲伤的花香味。
***通常来说,张仲文是被禁止在家里上网的。但他家里一般就只有老人在,老人看他在电脑前拼着命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呼喊的那么开心,倒也高兴,也就由着他玩。
半夜里张仲文又趁爸爸妈妈都出门的机会,打开电脑就想瞎聊。察看EMAIL的时候发现两封新信件,一封有附件,是远在南京的曲娟发来的。正文只有简单的几句话:张仲文,你好吗?我很好,我终于见到了长江。
南方风景很美,现在到处也开着丁香花。祝你健康。附件是一张照片,曲娟一只手遮着阳光,侧面站立在一艘游轮上。蓝天丽日下水花翻滚,她脸上是平和的,充满希望的表情。
另外一封是最近当上了学生辅导员的姚乐宇发来的,正文很啰索,内容无非是抱怨他和学生的关系难以调和,领导关系不好协调之类。只有最后一段引起了张仲文的注意:“小文大仙啊,这次我真认你当大仙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阿锐的下落啊?我听说他去了北京,可是我打听了所有的人都不能得当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毕业一年多了,他音讯皆无,我很想他,你要是知道请告诉我他的下落好吗?我的OICQ是…”
张仲文说了声:“靠!”打开OICQ就查找姚乐宇,最后发现一个叫“康夫”的家伙就是他。恰好他也在线上。虽然张仲文不愿意理他,可是看他的信里那么诚恳,也就和他搭话:“小毛头,我是张大仙。你写信给我就是要问阿锐的下落么?”
“张仲文,你好!”“好你个头,老子刚开了一刀,你姚大辅导员也不买点滋补品来孝敬我一下!”
“我会的。小文,我最近一点都不快乐。”“你快乐不快乐干我屁事?”张仲文心想我可不是你的阿锐。“小文,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无能…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很诚恳地希望你能告诉我阿锐的下落。”
姚乐宇似乎很苦闷,但张仲文并不爱卖他的帐:“你这么说话好怪啊,可惜,你装酷也没有用。我根本就不知道郭锐的下落。”
“小文,我求你了,告诉我吧!我几乎把咱们所有的同学都问遍了,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和阿锐那么好,你一定知道的!”“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哦…是么,那算了。”“你找阿锐干什么?”
“小文,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很蠢的人。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渐渐清楚了。”“小毛头,你是不是言情电视剧看多了?说话都酸牙。”可是姚乐宇好像根本不在乎张仲文讽刺,他自说自话:“我终于清楚,对我来说,真正的幸福是什么了,可惜,已经晚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小文,你保重身体。我先走了。”“你等等!”张仲文没趣地吐了口唾沫,狠狠地打出这样一行字:“你回答我三个问题,你要是回答得好,我就把阿锐的手机号告诉你。”
姚乐宇那里半天没有反应,张仲文还以为他真走了;扫兴地去撒了泡尿,回来的时候发现姚乐宇发了一长串信息:“小文,你快说啊,快说啊…”张仲文并没有他那么高兴,他慢条斯理地打着字:“第一个问题:阿锐是不是一个好人?”回答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那他值得你珍惜吗?”回答是:“我愿意用身边的一切换他回来,如果可能的话。”张仲文仰面长叹一声,打出最后一行字:“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想好了回答我,要说实话,要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要是不好好回答,你就没有机会了。
我问你,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你知不知道他心里面最爱的人是谁?说!”姚乐宇那一边好象还在犹豫,张仲文冷眼盯着屏幕,看着时间一秒一秒地增加。
良久,张仲文终于看到了那一个字:“我。”张仲文紧紧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下,骂了一句:“你这鸟人就是贱。”然后他翻出电话薄找到郭锐的电话号码,使出一阳指一个一个字符准确无误地输入到对话框里。
“你好自为之吧…”张仲文点了一下发送消息。可是屏幕上的对话框一动不动,他晃了半天鼠标都没有反应,发现电脑死机了。
“妈的!”张仲文一拍桌子,气得从椅子上一蹦三尺高。***杨立功从长春回来,带回来的是他和笑梅的结婚照。大大小小冲印组合了好几大本。全家人都抢着看,围在客厅里对婚纱影楼的服装和乔笑梅的发型品头论足。
张仲文没去凑那个热闹,他睡足了午觉就进了自己楼下的花房。花房里和过去不一样了,没有了当年万紫千红芳菲弥漫的景象,只有在正北方开了一山朝天窗,有太阳光可以照射进来的一小块平台上孤单地堆了一个青瓷的巨型花碗。
从屋子外面引来的溪水从几道水泥小渠淙淙地涌入,汇聚在花碗周围的明镜般的水池里。除此以外,花房里再没有一根草,一朵花,冷冷清清,干干净净;只有水池上面的花碗上一棵体态端庄枝舒叶展的文殊兰在默默地打着花骨朵。
张仲文神情略带几分哀伤,脚步漂浮来到了那花前。翡翠一样凝结幽绿气息的长叶丝绦般从高处下垂,叶尖点到水面上;在花的中央端端正正地打了二十一个花骨朵,其中十四朵奶白色的花上面缀满了星星一样的银色斑点,这十四朵花整齐地排成一列,星光灿烂,在绿云上恍如一条小小的银河在蜿蜒流淌。
另外七朵纯白色的文殊兰坦然绽放,但里面的花蕊却是由丝丝的花瓣抱合起来,只有三朵花里面隐约吐出一抹亮红,一线深蓝和一点淡黄,其它的还是关门闭户,不知其中奥妙。
但是张仲文已经面露满意的微笑,因为他知道自己精心栽培的空明七心灯已经成功在即。这传说中带有神秘魔力的花儿,只要完全盛开,就可以在主人的意识之下改变命运。
可是现在的张仲文却不知道,他要怎样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过现在这花儿已经是他心里一个很单纯的寄托,面对这花,他就可以暂时忘记心里的烦忧,他的爱而无得,面对情欲沉沦的悲哀。
张仲文燃烧起一根檀香,坐在花儿面前,面对流水一言一语地说起话来。那花儿好像求知的学生一样抬起花枝,叶子一片片绽开,无形中眨着好奇的眼睛盯着张仲文端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