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功很认真地在听他说,他想把握小文的思路,找回那曾经属于他的惦念与缠绵,可是听张仲文如此道来,他却如坠五里雾中,猜不透想不清他要告诉自己什么。
“哈哈…酒不就是给人喝的吗?就像人的情一样,锁在家里,藏在心里,没有人来享受,那都是浪费。
可是酒喝了,人醉过了,酒也就没有了;人若是真动了情,改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就会发现,那种种两相情愿刻骨温柔,也无非是昨日风流,过眼云烟。哥,你说,我们趁自己都还年青,能及早脱身,何尝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文!你别这么说…哥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怕我结婚后就不再爱你了,所以你就找个借口说一堆道理来让我放弃你对不对?我做不到,我没有你那么懂事,我现在谁都不想要我只要你,小文!你就是我的酒,我愿意借酒销愁!”
张仲文最不愿意面对的场面还是出现了,他的这个傻哥哥果然不明白他的用心。还在坚持着自己愚昧的执着和狂热的激情,再最不应该的时候,最不应该的地方,对着最不应该的人。
张仲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哥哥对他的爱--这是来自人类灵魂最深处最原始的灾难,是他的两千三百年道行也无法抵挡,而他却又必须抵挡的。
“哥,那你真的是要喝这杯中的酒了?”“小文,只要你别不要我,咱们还象以前那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杨立功深情的眸子里迸发出希望的火花,可是张仲文却在心里狠狠地对自己说:“哥,对不起了…”
“哥,我敬你三杯酒吧。这三杯酒你一定要喝,不然,我就是死也不原谅你!”他的语气倔强而冰冷。杨立功激动地点头。“哥,这第一杯酒我敬你,敬你十六年来你对我百般忍让,关怀备至,手足相惜,恩义重重。
我们虽无血缘,但你却是我张仲文今生今世唯一至亲至爱的兄长,如今哥哥你事业有成,姻缘美满,做弟弟的应该敬你一杯酒,祝你青云得意乘龙马,能上层楼更上层楼!”说罢含笑把杯子在唇边一挪,酒已下肚。杨立功见他干脆,也慌忙喝下。张仲文随即又满上两杯酒,举到杨立功面前说:
“哥,这第二杯酒我敬你,敬你和笑梅姐青梅竹马,天赐良缘。本来这杯酒应该在你大喜的时候才应该敬你,可那时我在家里是小辈,不方便多说话,只用借此契机,先祝你和笑梅姐夫妇二人能互敬互爱,举案齐眉;愿你今后自尊自重,好好成家立业,也就不枉我二舅和舅母对你的养育之恩,和我笑梅姐姐对你苦心一片,情深义重!”
这句话让杨立功颤抖了一下,拿在手中的酒杯洒出几滴来。可是张仲文似乎没有看见,一皱眉又把自己的那一杯干掉了。他微微笑着,就象他在给人看相算命讲八字的时候那样成熟自信,那样胸有成竹,可是第三杯酒举起的时候,人已哽咽:
“杨立功,这第三杯酒我敬你,敬你敢陪我走了这一路青春美梦,无悔而无憾。你情我意,虽日月为凭,天地可鉴,无奈尘缘总无数,恩义两难全,今日我张仲文只有先为不仁,舍去我一番荒唐迷悟,还你一身正义清白,这杯酒喝下去以后,你我发于兄弟之情,止为人伦之礼;那温柔欢爱,凡此种种,都不要再提…这第三杯酒就是我与你的断情酒,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歹毒,使出什么下策来,到时候搞得恩断义绝。我们连兄弟都没得做…”
没等杨立功辩驳,他已经仰起头一饮而尽,然后挥起袖子抹了抹嘴,目光炯炯地看着杨立功。杨立功那手中满满的杯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垂直而优美,散落迸飞透明的酒水和玻璃片。
黑暗里只有一片外面灯火辉煌的街市可以让他看见小文的脸。那一张虽然消瘦了,憔悴了的,但仍然熟悉的,亲切的,邪恶而又纯真的脸。
就在那忽明忽暗的光里,那样倔强地看着他。张仲文转身要到门那里去,好象要走。杨立功什么也没有说,一把紧紧地在身后抱住他,
张仲文想要挣脱,可是杨立功钢箍一样的手臂紧紧在他身后环了起来,张仲文努力想反抗,可是局势已经由不得他了,杨立功火热的嘴唇在他的脖颈上失去理智地亲吻起来。
张仲文知道他哥哥既然已经无法再用语言来说服,就只好用行动来征服!当那熟悉的,燃烧着的,让他朝思暮想的气味和坚实的身体把他拥抱在黑暗中的时候,他还是发现自己不能抗拒,他从口袋里费力地拿出耳塞戴上,转过身寻找他哥的嘴唇。
当两片沸腾的宇宙交接的那一刻,他轻轻按下随身听上的Play键,然后死死抱住了杨立功,用他所有的最热情的最坦诚的姿态,去迎接那灵魂的天空里飞落的火雨,来洗礼在自己心中积郁的悲哀。
此时此刻,杨立功发现小文在和认真很投入地和自己亲吻着。但他却听不见张仲文的世界里有一首歌在飞扬着,张仲文觉得随伸听里的是自己很久以前就听过的一首很亲切很熟悉的旋律,只不过今天唱歌的声音和编排的乐器都大不一样;虽然已经不再是他遥远的记忆里轻快活泼的样子,可是那激烈跳动的电子音乐在现在却是那么让他陶醉,那么兴奋。
他怎么会不记得这首歌呢…“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啊,暂时地停下来。”
杨立功觉得很充实,因为他终于又把属于他的人掌握在自己怀里了。他感到小文的颤抖,和他浑身的惊栗,夜色昏暗中悄然无声的房间里,却沸腾着两个人一生中最美的拥抱和最无保留的吻。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原来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那是一个女孩子清脆嘹亮的歌声,伴随着激越迷离的节奏这首歌想让人跟着跳舞。
可是紧闭双眼的张仲文好象和他的哥哥燃烧成一团交合的火焰,两个人化一颗穿梭在无数条光线里的流星,在那一片绚丽璀灿的银河里向着无尽的宇宙中央飞去。
亲吻这种原始的接触虽然没有快感,没有高潮,也没有种种温存爱欲,可是它却可以把灵魂熔合在由人的心的光辉构造出来的时空里,过去和未来在这里融会贯通,欢乐和苦痛在这里沉浮静止。
张仲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夏日的午后…在林间的小路上,自己坐在杨立功的身后,听见自行车的铃声,看见那满山的绿树和飘香的野花…
小小的一阵风啊,慢慢地走过来,请你们歇歇脚啊,暂时地停下来。海上的浪花开呀,我才到海边来原来你是爱浪花,才到海边来…
回忆中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张仲文好象看见杨立功被水沾湿的头发,看见他回头对自己微笑,他举起手里的柳条,打在他哥的后背上“快骑车啊!看什么看!”
山风吹过,树木的清香。白云略过,缤纷的山峦。那自行车悦耳的铃声穿过绵长的记忆把那个夏天午后的燥热和欢乐送回张仲文身上。
他又闻到了山间泉水混合他哥哥的汗香,恍惚中一片片翠绿色的山林上空流泄的一道道阳光幻化成数不清的光梭,把他和杨立功一起卷进了那远去的童年,那一个永生永世中最美好的夏天,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来的夏天。
“山上的山花开呀,我才到山上来,原来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儿开…音乐嘎然而止。流星陨落,光辉暗淡。”
黑暗中的张仲文按下了随身听的Stop键,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他哥的锁骨,另一只手使出反弹之力;刚柔并济中把他哥朝身后一推。
杨立功失去重心,跌坐在地面上。张仲文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撒足狂奔,像夜色中偷袭得手的野兽,消失在杨立功突如其来的迷惑中。“小文--”杨立功绝望地喊了一声。空荡荡的楼洞里只传来他自己没有生气的回音:小文,小文,小…
杨立功不甘心,他站起身来,蹬上鞋子,慌张地追下楼去。刚一出楼门,就觉得外面与平常不太一样,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到处有人在欢呼,店铺里张灯结彩,人群里传来兴奋的呐喊:“申奥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一群青年从一个小饭店里冲出来,每个人拿了一瓶啤酒,摇晃起来就把酒从瓶子里往外喷;那些泡沫和酒水飞溅在大街上,行人们也不在意。一些老头老太太们披红挂绿,盛装着过年过节才有的全套行头敲锣打鼓地就在大街上扭起了秧歌。
大人头顶着小孩,笑意盎然地喊着叫着:“成功了!申奥成功了!”杨立功在满街的人潮中抬头寻找着他的目标,可是张仲文就像是一条游进了大海里的鱼,杨立功在这人海中一道道幸福与激动的浪花中,再也看不到他半点影踪。
“小文…”杨立功默默地念着,无助而又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他身边走过无数兴高采烈的人,亮起无数绚丽耀眼的灯;而在他的心里,却只希望看到人潮散去,张仲文在他对面那三分狡猾七分自信的微笑…
海上的浪花开呀,我才到海边来原来你是爱浪花,才到海边来…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淹没了杨立功彷徨的身影。
ACTII归宿张仲文和他妈妈一起从北京回到了家,他现在的工作就是卧床休息。他每天躺在床上饭来张嘴衣来伸手,被笑茹嘲笑说:“他的终极人生理想终于提前实现了。”
张仲文向来就是一把懒骨头,这下子更是有了理由天天倒在床上傻吃傻睡,对家的事情什么都不闻不问,别人和他说话也爱搭不理的。
张大勇和李桂花来看他,送了他五只下蛋母鸡;街坊邻居也是有事没事来关照一下这位落难大仙,可是张仲文几乎连眼皮都不睁一下。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妈看见张仲文那张欠债没人还的脸后悄悄地对她姥姥说:“我看你见小文不仅仅是胃病吧,这孩子大了,有了心思了,十有八九是心里面有个相思扣在里面塞住了心脉,所以天天不高兴!”
家里大人也觉得此话有理,一番研究后派出年纪适当说话向来也受听的乔笑梅来试探张仲文。
乔笑梅挑了一个家里没有大人在的时候,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鸡炖蘑菇鲜汤面露微笑地进了张仲文的房间,张仲文在笑梅面前多少还是有几分人样的,见姐姐进来,倒还客气地应承了一声。
乔笑梅把热汤放在桌上,伸手就来捏小文的脸蛋,张仲文苦笑着说:“姐,别捏了,早就没肉了。”他这么一说把笑梅噗哧一声逗笑了,笑梅爱惜地看着他,柔声细语地问:“小文,刀口还疼吗?”
“刀口疼算什么啊?”张仲文仰面叹息。“哦?那你还哪儿疼?”乔笑梅听出张仲文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