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比期末考试更让人觉得自己还活在现实中的了,今年假期外院又要扩建,所以假期提前,考试也提前。其实考试不可怕,可怕的是补考,其实补考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投机取巧妄图浑水摸鱼得过且过患得患失的心理。
其实专业课无足轻重,麻烦的是革命史。对于语言专业的学生来说记忆不是件难事,麻烦就在于每次需要记忆它的时候,大家都发现考试就在明天。
而这个时候琢磨和懊悔为什么不早点背早点看已经没有意义了,能做的只是点灯熬油用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抱住佛脚,集中突破,重点钻研,只求脑细胞能储存那些资料一上午,然后祈祷天下太平,再歌颂社会主义美好幸福生活。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五十五分,宿舍里除了张仲文抱着任天堂掌上游戏机已经睡得死去活来之外,剩下的七个人都在走廊里灯光下捧着书念念有词摇头晃脑。
夏天的闷热和考试的压力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从来没见它们分过手,要来一起来,要走一起走;折磨人是它们的工作。往往考试结束之后人也就不觉得热了,而炎热的季节过去之后,也就不会有什么考试。
罗飞鸿是个精明的人,他知道到了晚上看书最困难的是保持头脑清醒,所以在下午四点钟开始他就搬来凳子占据了宿舍走廊尽头靠窗子的旮旯。这里即安静又凉爽,光线也很充足,抬头望去还可以看见外面的花园。
窗外面是六月里开得正好的丁香花,月光下一片紫红中隐着一抹银白,那是十三棵紫丁香簇拥着一棵白丁香,在它们的花期里旺盛而又娇美地把千点万点轻盈纯洁的花朵对着四方天地盛开,空气里早就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了,以至于出了花园,城市里的空气让人都不愿意再呼吸。
罗飞鸿看着复印来的笔记,痛下决心不但明天要及格,而且还要考好。他一直都在为自己委屈,他这么一表人才的青年,为什么情场上总不得意。
他高中的女友一个考到了遥远的南方,现在基本上音信杳无;一个考到了师大,可是和她好了一阵子之后吊上了凯子,镇镇有词地对他说他不够大方,不如作朋友。
都说兔子不食窝边草,他原本不想在本系内找女朋友,可是无奈自己耐不住寂寞,还是看好了几个不错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番折腾后还只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作为一名有头脑的帅哥他一狠心,要化悲愤为力量,把有限的青春时光投入到无限的学习进步中去。
学生会主席、三好学生、党票、奖学金…这些和美女比起来似乎更有使用价值,更何况他罗飞鸿天生优越,只要他肯干,哪一个不是他囊中之物?
想着想着他不禁笑了起来。不经意一抬头,见到外面窗外的路灯下一个白色的影子娉婷地一闪,刹那间他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那天夜里在教室走廊里遇见的女孩子又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不由自主站起来向外张望,只见对面的女生宿舍里也是人影幢幢,感情她们也在看书用功;可是那白衣女孩似乎不是他们外院的,要不然怎么这样个天香国色他怎么没听人说起,自己也没见过呢?不过,天这么晚了,那女孩在花园里瞎逛什么?想到这里罗飞鸿更加好奇,他探头探脑地想在黑暗里再次发现那女孩的形迹,眼神直勾勾地胡思乱想中,手里的笔记不知怎的一松,不期然掉到了楼下的草地上。
“操!”罗飞鸿骂了一句,扫兴地下了楼,出了宿舍。绕过一条小路,来到那草地上想拣回自己的笔记,可是刚出了大门,就见路灯下那白衣裳的女孩子拿着自己的笔记借着昏暗的光线在端详着。
她的脸在幽暗的路灯下显现出楚楚动人的姿态来,罗飞鸿的脚象上了发条一样,再也管不住自己了,他径直走向那女孩,到了近前,张口说:“同学…同学…怎么又是你啊?”
那女孩抬头一见是他,竟然露齿一笑,嘴里象是有两排洁白的花瓣,说出的话也芬芳可人:“原来你自己不记笔记,到了要考试才复印人家的,你们男生怎么都这么懒?”
“嘿嘿…”罗飞鸿见她说话大方,竟然不知所措。那女孩把笔记本递到他面前,可是罗飞鸿眼里哪有什么本子,只见到一只玉色皎洁的小手在他面前。
他看得发呆,哆哆唆唆地把本子接过来。心跳气喘,那一句无力的谢谢,也不知道那女孩子有没有听到。“你怎么了?”那女孩见他不正常,笑意盎然地问道。“没事…我没事…”罗飞鸿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
“天晚了,你快回去看你的书吧。”女孩摆摆手,礼貌地一笑,转身向小路的深处走去。罗飞鸿拿着笔记本,乖乖地嗯了一声,拖着脚步神智不清地就在路灯下往回走。
一路上花香绕树影,月色染清风,他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了些什么,只是走啊走啊走了很长时间,他才一抬头,惊道:“咦?我怎么又走回来了?”
果然,前面还是那盏路灯,因为只有哪个路灯下有一条石椅。那女孩坐在路灯下,也拿了一本书在看呢。他见罗飞鸿转回,调皮地说:“怎么?你又忘了什么东西?”
这一句话间罗飞鸿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弯,他镇静下来,彬彬有礼地说:“屋里太热,我想出来看书…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坐了。对不起。”
“没关系,一起坐好了。”那女孩自觉地挪动身子,坐到了石椅的一侧。那石椅很长,并列坐三五个人没有问题。罗飞鸿脸也不红,端起本子也坐到了石椅的另一侧。***
凌晨时分,孟涛熬不住困倦。终于把书一合,回到寝室里要睡觉。看见床上张仲文无忧无虑的睡得香甜,不无羡慕地叹了口气。
张仲文未雨绸缪,一星期前就开始背革命史,在大家都在准备专业课的时候他一边玩一边看他一学期都没有翻过一次的政治书,结果专业课他不多不少还算体面地及格了,公共课也准备得差不多,无须临阵磨枪,倒也落得个清闲。
郭锐见孟涛收兵,也不想再看,对旁边的姚乐宇说了一声:“小毛,别看了,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好考试。”“不行啊。我还有很多页都没有背下来呢。阿锐你要陪我!”姚乐宇眷恋地看了郭锐一眼,撒娇说。
“好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郭锐已经适应了姚乐宇的这种依赖。在姚乐宇面前,他习惯了扮演强者和大哥哥的角色,那种可以关照一个人,爱护一个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他虽然没有表露出来,可是已经渐渐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郭锐打了个哈欠,强打精神又拿起了笔记。姚乐宇见他疲倦,诡秘地一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阿锐,不要犯困哦!我有好东西的!”说完神神秘秘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是一盒石林烟,白色的包装,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郭锐皱眉头说道:“你从哪里搞来的?”“我买的啊!”姚乐宇得意地说。“你学什么不好,学抽烟!”郭锐的语气变得很严厉。姚乐宇习惯性地眨着眼睛,抿嘴一笑:“阿锐,你以后不要再抽那种一元几角钱的烟了,多丢份儿啊?你没有钱的话,我买给你!不过,你不可以抽太多的啊!这个,就是给你的!”
他说完把烟塞到郭锐怀里,很幸福地看着郭锐,好象一个做了好事后等待夸奖的小学生。郭锐和他一起近一年多,早就不分彼此,不过,这盒烟那在手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没说什么,烟买来就没有理由再退掉,他叹了口气,掏出手绢来擦了擦姚乐宇头上的汗,然后熟练地撕开烟盒,套出一支。
第一口烟的吐出来,他伸展开胳膊,仰着头,好像很陶醉。姚乐宇知道他很开心,不理解地问:“抽烟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抽烟?”
“你小孩子一个不懂的。”郭锐第一万次仔细地观察眼前的姚乐宇:他今年18岁了,健康,活泼,没有心事;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和圆圆的鼻子头让他看起来就象一个长不大的娃娃。
他喜欢小虎队,会唱他们所有那些过了时的但是却是歌颂青春的歌曲;个头不高但是喜欢打篮球,每次总见他挤在人堆里高兴地蹦蹦跳跳大喊大叫,可是几乎没见他手里摸到过球。
他喜欢吃肉和甜食,可是怎么吃都不见他发胖;他睡觉的时候会蹬掉被子,一着凉第二天肚子就会痛。
他好奇心强胆子很小,张小文主持午夜怪谈讲鬼故事,他想听却很害怕,越听越害怕,越怕越想听,最后总是吵着要和自己一个被窝,抓住自己的胳膊,神情紧张大气不敢出地露两个耳朵在外面。
他身上有他妈妈给他缝制的香草枕头里的香味,他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要数一下脸上的青春痘,他有一颗虫牙没有拔,疼起来的时候要将故事给他听他才能睡着…“阿锐?你笑什么?”
姚乐宇见郭锐盯着自己发愣,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掌。“没,没什么的…”郭锐回过神来,手上的烟已经烧掉大半了。
“都几点了你们还不睡觉,毛主席说了,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张仲文穿着拖鞋,哈欠连天睡眼朦胧地从宿舍里梦游出来去上厕所。看见走廊上还有那么多人在看书,不以为意地说。
“拜托啊,那是列宁说的吧!”姚乐宇喊道。张仲文嘻嘻哈哈地进了厕所,几分钟后提着裤腰带凑到他们身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背得怎么样了呀?”
“去睡你的大头觉吧!讨厌鬼!”姚乐宇对张仲文向来没有好腔调,他羡慕张仲文那种逍遥自在的生活方式,也有些怕张仲文神神秘秘的言行,张仲文也总欺负姚乐宇,总拿话噎他,看出来他胆子后就总说一些鬼啊神啊的事吓唬他,要看见他脸发绿不敢睡觉不敢独自上厕所才高兴。
“呦…抽石林呢?给我一支!”张仲文看见郭锐纂在手里的烟,眼一发亮。“不给你!今天早上你骗我说吃大葱能增强记忆,结果我啃了两根大葱之后拉了一上午肚子!搞得我要看的书都没有看,还要熬夜!哼!说不给你就不给你!”
姚乐宇挡在郭锐身前,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面红耳赤地拦着郭锐防止他给张仲文烟。“哼,你真是狗咬吕洞宾…算了,跟你说不清楚的。我去找小罗要去,不打饶你们俩花前月下的了…嘿嘿…”张仲文很流氓地做了个鬼脸,去找罗飞鸿。他知道罗飞鸿躲在走廊尽头,迈开大步就去找他。转过身来到有凳子可是没有人的角落里,挠挠头自言自语道:“咦?人呢?”说完不自觉地望向窗外,只见一轮微红的月亮抑郁地挂在半空,星光凝固,几丝阴云淡淡;他抽抽鼻子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脸色忽变,一拍大腿叫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