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文和曲娟迎着缓缓飘落的细雪在街上挑选着冰糖葫芦。鲜红的山东大山楂豁开一个口,里面镶上露出白肉的花生,外面再浇上熬成金黄色或琥珀色的糖汁,滚一层芝麻;还有把红枣和桔子瓣涂上蜂蜜,蒸熟的地瓜块冻上糖霜,精神抖擞地穿在小棍上,密密麻麻地排满了货架。
两个人似乎都不怎么着急买糖葫芦,而是不自觉地在街上逛着。互相问爱吃什么,从春天的小香瓜一直谈到冬天的爆米花,最后好久看天色不早张仲文才给曲娟买了一枝一串八个大山楂的冰糖葫芦送她回宿舍。
他自己把曲娟原来的糖葫芦给吃了,那个糖葫芦估计比价便宜,因为里面没有花生外面的糖浆也很少,不过张仲文一说起话来就眉飞色舞什么都没感觉了,吃完把棍一扔,咋巴着嘴意由未尽地还补充一句:“真好吃。”
曲娟却一直都没有动张仲文给他买的那一根,临进宿舍门的时候她回头礼貌地对张仲文笑笑。想开口可是止住了,但张仲文可不是客气的人,他喊道:“曲娟!”“什么?”“我的语法题没有做,明天借你的抄抄!”张仲文大方地问人家。
“好,好吧。”曲娟的脸真是不抗冻,自始至终都是那么红扑扑的。***回到宿舍,张仲文见杨立功躺在他的床上抽烟。“太阳从南边出来了!”张仲文忐忑地说。
他知道杨立功不会抽烟,偶然也跟着人抽耍烟,也无非是场合需要;从没见他自动自主地叼过烟。
“你上哪儿去了?”杨立功翘着二郎腿问。“排练节目去了。孟涛可以做证!”张仲文指了指一旁的孟涛,很理直气壮地回答。
“哦…什么节目啊?”杨立功似笑非笑。“耶酥降生。”张仲文仰头望天做虔诚状。“好,很好的节目。走吧,跟我去洗澡。”杨立功早就收拾好了东西,站起来就拉他。
“你来就是等我去洗澡啊?不去,我最近洗过了。”张仲文满不在乎地说,把鞋一扔,半死不活地载在床上。
“你巴瞎!上次你说你和孟涛去洗过澡,我刚刚问过了人家了,没那回事!你恶心不恶心啊,几个月来都不洗一次澡,身上会长虱子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脏猪弟弟?”杨立功质问。
“谁说我几个月没洗一次澡?我洗过的,十一国庆节回家洗过的。”张仲文见事实败露,索性耍无赖。趴在床上摇着一双臭脚,一付你岂耐我何的的样子。杨立功冷笑一声:“你别跟我撒谎了,你今天根本没有去排练节目,刚才你们班的那个大胖子文艺委员来找过你,说你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跑掉了。
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又去打电子游戏机了对不对?”“我是去打电子游戏机,现在我回得来吗?”张仲文看看表才八点钟。
“是啊,时间还早,正好可以去洗澡。”杨立功抓起他的脖领,一下把他从床上掀起来。“今天我不不搓掉你一层蛇皮,我就不姓杨!”
“你干嘛啊?我不去,说不去就不去!”张仲文很害怕。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和杨立功去洗澡会发生什么“非常状况”学校的公共浴室里一定会有其他人的,到时候不羞死,也憋死了。
可是杨立功今天晚上异常的执拗,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强硬,连拖带拽地把张仲文押解进了宿舍里的公共浴室。张仲文一进去见里面似乎没有别人,一颗心掉下来一半,可是还是磨磨蹭蹭六神无主地不肯脱衣服。
杨立功见他那一脸要上刑场的哭丧相,心里暗笑,可是脸上还是很严肃,他脱掉外衣后讥讽道:“是不是你身上泥太多,长了一层黑皮,都不敢脱下来给人看了?”
张仲文有苦难言,殃殃不乐地说:“哥,我怕冷,我在这里呆一会儿,你先进去吧!”“哼,我会上当吗?我一进去你就跑了。”
杨立功一边脱衣服,一边也毫无让步;他三下两下就赤膊上阵,来扒他弟弟的外套。张仲文厌恶地一挥手“你别动我,我自己来!”
“你快点啊!我等你。”杨立功监工一样光着膀子站在他旁边,身上只有一条内裤。更衣室里不暖和,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冻得发抖。张仲文于心不忍,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说:“哥,你先进去吧…我肯定洗澡,我保证进去!”
杨立功狐疑看了张仲文一会儿,点点头,终于脱掉内裤,全裸站在他弟弟面前,很威风地说:“你要是敢跑!我回去就打得你起不来床。”说罢拿起洗澡用的东西一掀门帘走进了浴室。张仲文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咬咬牙,深呼吸,喃喃自语道:“天要亡我!”
外院宿舍里的公共浴室只有淋浴,杨立功打开了两个喷头,因为他知道刚出来的水会很凉。两个喷头的水一会儿就让不大的房间里充满了热气和水雾,他站在水中让水流从头到脚灌溉他的全身。
他的脸上涌现出古怪的笑容,因为他的计划达成了一半。他不知道的他的计划到底有什么用意,只是在他心里深处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指使他,在操纵他,让他觉得这么做是他的权力,他的义务,甚至是他的快乐。
张仲文赤裸裸地进来了,东张西望见里面除了他哥再没别人。低头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哥给他开好的水流下面,背对着杨立功,拘谨而又神经质地擦洗起来。
杨立功见他一进来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正常,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打趣道:“小文,你转过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长大了!”
“我觉得很冷,不想和你闹。”张仲文语气松软,完全不象他平时嚣张拔扈的样子。“你好好的洗啊,一会儿你要给我擦背。”杨立功见他低调,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于是两个人保持着距离,沉默地各自洗起来。张仲文不敢大口喘气,不敢看他哥一眼,也不敢说话,尽量在心中想着这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啊!
天空是多么晴朗,空气是多么新鲜,海洋是那么广阔,大地是那么一望无垠!我们社会主义伟大祖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又翻了两翻,香港明年就要回归祖国的怀抱,三角型两边之和一定大于第三边…
“张仲文,你不要糟踏香皂了!有你那么洗澡的吗?过来,我给你搓背!”张仲文好象听见审判长宣布他的死刑,还是立即执行。他的腿一下子就软了,差一点儿倒在地上。
“听见没有!要你过来呢!”杨立功喊着。声声催命,句句惊魂。那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得道千年幻化人形,佛道双修法力高强,鬼神不屌荤素全收,还受过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熏陶,加入过共产主义青年团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天蛇大仙张仲文,一甩他头上的海飞丝泡沫,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地转头对杨立功说:“哥,你叫我?”
杨立功抹了抹脸上的水,一睁眼,天啊?这是他记忆中的张仲文吗?记忆里是一片青山绿水,比他矮半个头的小白胖子在水中扬起晶莹的水花,一张狡黠的笑脸乐得嘴都合不上,一个劲地对着他叫着喊着。
而现在…时间真是一个厉害的魔术师,不知不觉中眼前的人已经是一个高出自己,青春洋溢,好象夏天里的小树一样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少年。
他的头发黑得让人羡慕,皮肤闪耀着水磨大理石的光彩,张仲文不是一个很抢眼的人,他身上最大的特点在于无论何时,都散发着一种智慧的和隐喻的神色,让人不注意就被他蛊惑,被他征服。“你看什么?不是说要给我擦背吗?”张仲文走近他,眯着眼说。
“好…”杨立功心慌意乱地点头“你趴在暖气上。”
张仲文顺从地在他面前弯下腰,把裸露的脊梁留给他。杨立功定了顶神,操起毛巾用力地在那上面一蹭,一道红色的淤血立刻出现在张仲文的后背上,他疼得叫了一声,可是很轻。
杨立功一边擦一边问:“今天晚上的糖葫芦好吃吗?”“好吃。嗯?你看见我了?”张仲文忍着疼回答道。
“那个女孩是谁啊?你们班的吗?”杨立功拎起张仲文的胳膊,从手臂开始一点点仔细地擦,好象手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厨房用具。他也不是在洗澡,而是在清扫家居卫生。“嗯。”张仲文很老实。
“你们两个人逛得很高兴是吧?”“还行。”“是不是觉得那糖葫芦特别甜啊?”“哥你轻点,你使那么大劲干嘛?”
张仲文觉得他哥用力越来越大,擦得他全身火辣辣的。“我不使劲你身上那么脏能洗干净吗?谁叫你总不洗澡?现在知道疼了吧!活该!”杨立功得意洋洋地说。
“那就不能轻点啊!”张仲文恳求道。可是杨立功的注意力似乎不在他弟弟是否痛苦,还在追问:“那女生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啊?你轻点!”张仲文觉察出他哥不是给他擦背,而是在拷问。“她对你挺好的是吧?”杨立功下手越来越狠。
“呀…我不用你擦了!你松手。”“不行,还没擦干净呢!”杨立功怒吼一声。张仲文不说话了,他头低的死死的,任凭杨立功怎么问也不回答了。
最后张仲文的身上,胳膊上,一片猩红,杨立功对他的沉默很不满,擦完之后说:“自己冲干净去!”张仲文没有动地方。杨立功隐约听见他鼻子抽动的声音,看见他肩膀也在抖。他问:“你怎么了?”
张仲文还是没有回答,杨立功弯腰看他的脸,见他眼睛周围都是水珠,撅着嘴,胸口一颤一颤的。“你哭了?”他慌忙问。
“你下死手啊?”张仲文终于叫了出来。杨立功慌了,他刚才的确是无意识的。他看小文那委屈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他不由自主地用手搂住了张仲文的脖子,把他放在自己的怀里。
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对不起啊,我和你开玩笑的。”可是张仲文慌忙从他哥的怀里挣脱开来,回避着杨立功的目光。很僵硬地对他说:“没事,没事的…”
杨立功在手里拿上香皂,拦住张仲文的腰,笑嘻嘻地说:“我给你揉一揉就不疼了。”没等张仲文拒绝,就把一双手千般仔细万般谨慎地扣住香皂,在张仲文的身上背上涂抹起来。
张仲文咬碎银牙,秉住呼吸。他哥的肌肤近在咫尺,时不时地与自己身体交擦,一双手又粘满了滑溜溜的香皂沫,在他身上蛮横无理却又柔顺体贴地任意侵略扩张,张仲文一动也不敢动,什么也不敢想,心里的兔子跳得嘣嘣直响。
他运起两千三百年道行,竭尽全力地抵挡着那从耳朵里,鼻孔里,汗腺里钻进他身体的邪魔外道,七情六欲,无奈他毕竟遇见的是他的天敌克星,再加上年青气盛,眼看黄龙府里潮水涌,春宫阵内旌旗飘;生死关头杨立功突然停手,只说了一句:“小文,我洗完了,先回去了,你冲干净就快回去睡觉吧!”
还没等张仲文回过头,杨立功已经从浴室里跑了出去,只剩下那湿淋淋的毛巾,颓唐地扔在暖气片上。
“哥…”张仲文喊了一声。可是声音小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虽然这次张仲文浑身都被擦得生疼,可是打这以后,杨立功再也没主动提起过要和张仲文一起洗澡。对张仲文来说,也算因祸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