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着阳光,清俊的面目已经因愤怒而扭曲,厉声道:“自由,意味着孤独,在每一个寒冷的深夜,独自承受着寂寞和绝望。自由,意味着责任。一个真正的自由人,不管现实有多丑恶,人生有多黑暗,也一样有勇气去直接面对风雨,不会逃避,不会躲闪。
自由,意味着绝对清醒,偶尔也许会骗骗别人,却绝不会欺骗自己。像你这样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现实,动辄躲在自己用幻想构建的乌龟壳里过活,甚至靠粉饰记忆自我欺骗来平衡自我,也配谈自由?”
“像你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天生的奴隶,只配被强者统治支配,因为这个世界,只能属于真正的强者!通过他们眼睛看到的世界,甚至比你看到的更真实!”
羽拼命摇着头,紧闭着眼,不住的道:“我知道你在骗我,我不会上当,不会…”
忍心头火起,一把揪住羽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冷冷的道:“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会让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你灵魂深处最黑暗的角落,让你看清楚,你所谓最明智的决定实际上是最愚蠢的决定!”
说罢用力将他往地上一摔,喝道:“把他拉到展示台上去!”两个打手应声走进来,将羽半拖半拽地拉了出去。
灿烂的阳光一下子扑面而来,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沐浴在阳光下了。
阴森的奴隶屋,不见天日的调教室,没有门窗的密室,似乎那些才是他该呆的地方,这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竟是那么的陌生。
那两个打手没有给他太多感慨的时间,一路横拖竖拽,将他架上了奴隶屋对面的展示台。那是一座高约五六米的高台,台上立着高大的刑架,以及用于冲洗现场的水管和水槽。
展示台的四周各竖着四个超大屏幕,可以清晰地看到展示台上的情景。东南角方向矗立着一座几十米高的了望台,可以俯视整座小岛,亦可以眺望远方的大海。
羽被带到刑架下跪好,忍随即登台,四下一望,微微一笑,取了麦克风,道:“真田清孝,我知道你在这里。看好了,如果你耐得住,可以不出来。但记住,台上这个东西,是在因你而受罚!”
“因你而受罚…因你而受罚…”高音喇叭将他的话语传得老远,似乎整座小岛都回荡着忍的声音。羽微微一凛,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忍又重复了两遍,无人应和,随即回过身来做了个手势:“开始吧!”
两个打手麻利地将羽双手反剪,用一个精巧的手铐铐住羽左右两个大么指,铁链越升越高,羽的身体给拉得笔直,仅足尖勉强着地。
他原本带着分腿器难以直立,可是眼下全身重量都系在两个么指上,顿觉疼痛难忍,不得不强自支撑,只一刻额上已见了汗。
忍冷笑一声,抄起鞭子便向他抽去,冷喝道:“报数!”皮鞭带着尖利的风声落在羽的手臂上,顿时凸现出一条血红的鞭痕。羽闷哼一声,立刻忍住,然而不住打颤的双腿却暴露出他的痛苦,隔了一会儿,才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一,谢谢主人…”
嗒的一声轻响,通风口的铁栅栏被轻轻移开。清孝收回工具,却是刚从管道上拆卸下来的一节铁丝,密密地缠到自己手腕上,以备后用。
他自从失陷以来,一直没人提审他,对方除了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其他方面很是客气,让他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一直不知羽的情况,对方的看守又很是严密,清孝唯有等待时机以静制动了。
前几天是清孝第一次被带离牢房见到羽,出入都戴着眼罩,只知道自己在一处孤岛上,对于周围的环境倒是一概不知。
但这次见面对清孝的震动太大了。虽然早已猜出对方针对的必然是羽,但因为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万万想不到羽的境况竟会惨烈如斯!清孝和羽交往了三四年,印象中的羽淡漠、矜持、骄傲,总是独来独往,待人客气而疏远,彬彬有礼下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自尊心很强。
清孝和他的关系算是比较亲密的,但平时说话也很注意,总担心粗枝大叶的自己,会不会一时不慎伤了这个敏感纤细的少年。
爱意藏在心中已经很久,却一直不曾向对方吐露,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是日本排名第六的富豪。
而再见到他时,那样骄傲的男子,竟然赤身裸体,不停地机械重复着那些不忍卒闻的自轻自贱的话语。
爱,终于听羽亲口说出了爱意,得到了那万金不易的承诺,但却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况下!震惊、愤怒、心疼…之后的几天里,几乎令他夜夜失眠,一闭眼就看见羽伤痕累累地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
但他毕竟是个28岁的成年人,纵然情绪激荡,还是有条不紊地为出逃做了些安排。
因牢房看守太过严密,只能途中寻隙逃跑,所以再见到羽时,他故作情绪失控引看守动手,再伪装昏迷让对方失去戒备之心,打晕了看守,一搜他们身上,居然还有镣铐的钥匙。
清孝不禁有些奇怪,这似乎也太过顺利,但时间不允许他思索太久,看看四周几乎没有隐蔽身形的余地,便干脆重新潜入奴隶屋。
通风口很窄,但清孝自幼修习忍术和空手道,身体的柔韧度自非常人可比,轻松容易地一跃而出,猫着腰走了几步,前面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心中一惊,立刻退回通风口,隔着铁栅栏往外窥视。
来的大概有四五个人,清孝认得为首的那个就是曾经押解他的看守之一,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话。距离有些远,清孝的日语不是很好,大致听懂他是在指挥那些人封锁现场,一间间房间挨个搜索。
清孝思忖了一下,决定先找到奴隶屋的下水管道,从那里突出包围圈。时间紧迫,他正想转身离开,高音喇叭突然传来忍的声音:“真田清孝,我知道你在这里。
看好了,如果你耐得住,可以不出来。但记住,台上这个东西,是在因你而受罚!”声音之大,震得他耳膜直响。一时间“因你而受罚…因你而受罚…”的话音回荡着在整个小岛上。清孝一震,倏然止步,映入他眼帘的情景几乎令他血脉都为之冻结!透过通风口的铁栅栏,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奴隶屋对面的展示台,就算他看不清,四周的大屏幕也纤毫毕现地足以让他看清一切细节。
他看见他的羽如何双手反缚着被高高吊起,那是最残酷的束缚方式,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反折的手和被铐的两只么指上。
他看见羽的么指已经肿胀发紫,眉痛苦地紧蹙着,脸色苍白得像个死人。他看见羽的黑发已经全被汗水浸透,一缕一缕的象死蛇似的粘在脖颈上。
他看见爱人浑身都在因剧烈的痛楚而不住发抖,原本淡如水色的唇已经被咬得血迹斑斑,压抑着,隐忍着,还不得不卑躬屈膝地向行刑者报数:“十二,谢谢主人…”
“十三,谢谢主人…”清孝只觉得一阵晕眩,天与地都在这瞬间颠覆。
音响效果也太好了吧,喇叭就像摆置在他身边似的,他可以清晰的听到皮鞭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和羽那拼命压抑却无法完全止住的呻吟声。
“听我说,清孝,带着我走,你不会有任何机会。”“所以不管你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不要管我。”──可是他已经看到了,已经听到了。
“是的,这很重要,请一定要记住。不管你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不要管我。”
“请你,请你一定要答应我。”──是的,这是他的承诺,真田家的,话一出口就永无改变。──所以他会离开,让那个人独自在痛苦中挣扎、呻吟,那是他毕生最爱的人!
任由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清孝强迫自己收回视线,转身,举步。他要找到下水道,他要在第一时间找到下水道,他要保重自己,因为他是爱人唯一的希望。
全身上下淋漓的鞭痕,一道道纵横交错,血红发紫。“不管你看到什么…”皮鞭在呼啸,爱人在呻吟。
“不管你听到什么…”一步。两步。三步。清孝的双手在不住发抖。──是的,我会离开,因为我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请你,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必须答应我!”“你放心,我答应你。”四步。鞭打,一下,又一下。他听到爱人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更急。身上的鞭痕想必更密了吧?那个混蛋究竟想折磨他多久?那混蛋知不知道,那样吊久了大么指会废掉!
“不要回头,不要管我。”
“放心,我会记住你说的一切。不管你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回头。”“我会离开你,只因为这是你的意愿。”
“离开你,只是因为有机会能再见你,再见到完好无损的你。”五步。啪的一声,仿佛重物坠地。
“啊────”羽不可遏制地发出了一声惨呼,那声音是如此凄厉,足以刺破那摇摇欲坠的天空。
完好无损么?清孝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铁链已经放下,羽象一摊烂肉似的伏在地上,就连维持跪姿的力气也没有了。
忍接过助手递过来的一瓶红酒,仰首喝了一大口,剩下的全倒在羽伤痕累累的背脊上。
原本纵横开裂的伤口被这么一浇,那痛苦简直非人所能忍受,羽纵然再想勉强支撑,也不禁发出一声惨呼,但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挣扎,只是身体抽搐了几下。
忍一笑,一脚踏在他的背上。清孝只觉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紧握成拳,又慢慢的,一根根手指的放开。
“不管你看到什么…”忍在微笑,那笑容是如此狞恶,脚下逐渐加重力道,羽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冷汗流淌得更急。
“真田清孝,他的状况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吧?他很辛苦呢。怎么你就不想帮帮他,帮他结束痛苦么?只要你出现,他就会没事。”
“不管你听到什么…”清孝伸手捂住了耳朵。他不能再看下去,不能再听下去。他必须离开。现在就算冲出去,也只是送死。
他救不了羽的,只有离开,才有希望。他需要找到下水道,在第一时间找到下水道,离开这里。是的,这是唯一的办法。他们会有未来的。他们会相聚。
大屏幕上清晰的印出羽的图像,眼睛已经因为神智涣散而失去了焦距。“不管你看到什么…”清孝右手紧握成拳,塞进嘴里,拼命咬住。
只有这样,他才能抑制住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那声尖叫。他感到血液正从冰冷的手背上涌出,满嘴都是酸涩和血腥的味道,就像在那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天,他和他相依相偎唇齿纠缠带血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