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孜丽公主!”守在牛皮大帐篷前的士兵吓了一跳,被少女娇媚而凌厉的眼光一瞪,想要阻拦的话声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王爷…王爷说了…任何人都不准进去的…不然会重惩小人…”“哼!重惩?不让本公主进去,你先摸摸腔子上有几个脑袋瓜?信不信我现在就敢砍了你?!”
纤指摸上悬与腰间的短剑,清脆的声音里明明就是威胁。那士兵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信不信?怎敢不信?谁不知道合丹汗溺爱妹妹,向来任她为所欲为。
底下人稍有冒犯,必杀无疑。他一个小小兵士,哪敢违抗古孜丽公主?“不不不…小人不不不敢…违抗公主…”结巴着,惨白着脸,抖兮兮、眼巴巴地看着公主嫣然一笑,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好歹保住了性命…可是可怜的士兵一转瞬又发起抖来。公主这边是应付过去了,王爷那边可怎生交代?别看巴雅尔王爷平时看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可是长年跟随身边的人,谁不知道王爷的喜怒无常…
古孜丽以同样的方式斥退了其余两名把守内室的士兵。轻盈地蹑足进了最里间。这次二哥巴雅尔出外迎战西夏,迟迟半年,于昨方凯旋来归。今日接到报信,说王爷率返回人马已至京都郊外驻扎,准备整顿一日,次日进京面圣。
古孜丽闲着没事,瞒着王兄就偷偷出了城,溜至军营中来寻二哥说话。往日她进二哥营中向来随心所欲,不料今日竟接连被重重拦阻,古孜丽心下大疑,自忖莫非有什么诡秘之事发生?想到这里,故连吓带哄,居然顺顺畅畅进了内室,听见里有话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细步靠近门边。
搀和了香料的羊油烛摇曳着氤氲的光影,在坚韧的牛皮帐篷壁上投下长长的淡黑。出现在光影参差间的人就是她的二哥巴雅尔。象牙般的精致脸上漾开着灿烂的笑,漂亮的凤眼正注视着对面的人。
一边在轻声地说着什么,他坐在紫檀雕花圆桌旁,执着一把新暖银壶在往小小两只玉桃杯内斟酒。色泽浓厚的淡绿醇酒,如丝线般贯注进玉杯里。咕咕的响声,让古孜丽不知道为什么心间会莫名其妙地微微一动。
闪现宝石光泽的绿酒,好象,勾动了久远记忆中一直不能释怀的某一点…到底是什么又再也记不起来…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古孜丽悄悄移动了一下。对面的人倏地映进了眼帘。
这个人…这…这…这不是!可是又,怎么会!是他?本来只存在于记忆和想象中的人,却突然活生生地出现的眼前,可能想象到古孜丽的惊骇?过度的吃惊,让古孜丽差点儿就叫了出来。
慌忙以手捂住樱唇,仍难抑制蓬蓬的心跳。阿苏!是,竟然是,阿苏…怎么会?怎么…都说往事、会随风去。
在江南、是飘零在颓檐下的烟雨,到漠北、该是那、划破长空的雁唳。都说往事、会随风去。为什么,我的记忆、偏是那经年不能愈合的伤口,麻木的疼痛着、浸泡在冷冷的空气里…都说往事、会随风去。是谁、是谁、那又是谁,残忍地揪紧了、那些、似乎久已忘怀的心意…
…金黄的笈笈草滩,在将暮未暮的原野下渲染出新鲜的嫩绿。赤褐色的沙滩,雪松丛丛,灰白、蛋黄、紫红、层层勾勒到天边。
银色的碱滩上,簇簇白刺,为了芳春,挣出了幼芽的香气。层层叠叠的雪峰凝结在四月的天空下,宛然冷艳沉穆的静女。
晚霞在燃烧,喷薄着迷离倘恍的光彩。隔了这么些年,我仿佛仍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年少时的王兄,结束了一天的射猎,率领大对亲兵,前呼后拥地向归途行去。
隔了这么些年,我仿佛仍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一个苍白的、芳香的、跌落在王兄马前的故事。
不知从何方横冲直撞出来的马匹,被远方的追赶和年轻的汗王身后亲兵的呐喊吓坏了,失惊地,发出一声洪亮的嘶鸣,将载坐的人扑通地掀到了地下。
只看见一头清瀑般飞烟般的绵绵黑发,狼狈地流开在满地的沙砾上。还有轻微的、若有若无的暗香,突如其来地拥进心里。可是年轻的汗王没有注意,只是抬起眼望向了一路吆喝赶近的人群。
“大胆!汗王在此,何敢大呼小叫!“合丹身后的亲兵出声斥责,一群响马都吓了一跳。在年轻皇帝不远处勒住了马,精悍的神色里浮上警觉与迟疑。这些终日游荡在宋、蒙国界线上的响马,据说是胡人的后裔。
天大地大,万事无惧,流血破头,性命作堵,专以烧杀抢掠为生。只是看他们无意与朝廷为难,直此多事之秋,两个国家也都心照不宣地采取了不闻不问的策略。
刚即位半年的蒙古国汗王合丹,自然也无心多做理会,只是敷衍地问前方的人群:“怎么回事?”
为首的响马恭恭敬敬地下马解释。说这是马失了惊,载着人就一阵疯跑,他们在后面急着赶马,所以才大声吆喝,实在无意惊动王驾。
至于这个人么,只是刚刚加入的新成员。年轻的汗王心不在焉地听着,思想里转动的是关于王国的宏伟蓝图和雄心壮志。
踌躇满志的、十九岁的合丹,从半年前已经肩负起了整个王国、整个民族的重任,此刻又怎会将这些须小事觑进眼里,习惯性地一挥手,正打算放人。眼光稍稍一瞥。地下的人显然是摔得重了,挣扎着半晌也没爬了起来,只是仰起了脸来瞅着这个高高在上的、风华正茂的异族君王。
听见响马首领的解释,明明是想反驳了,却着急地反说不出来,仰起来的温柔清亮的眼睛,是痛苦,是羡慕,是焦灼,是惊慌。
“不是…不是…救我…”苍白的年轻的脸,若蹙的眉尖为什么就会已经落下了悲哀的痕迹。静止的剔透的眼珠儿,流动着迟疑的恳求,隐藏在长长的睫毛的暗影里。
那么多那么长那么黑的头发,云一样雾一样轻轻漂开了香气。略微的暗香,凝滞在干冷的空气里。
“…救我…”哪怕已事隔多年,我仍能、想象出那样一个将暮未暮的春日,燃烧的晚霞,是以怎样的热情、为草原、涂抹上最浓重的一笔。我仍能、想象出那样一段江南的雅淡温柔,是怎样、衍生在漠北锋利的空气里。
曾有过那样一场、欲诉还休的故事,宛然奄然而逝的蝴蝶,该是以怎样的姿态,在王兄年轻的生命里展开最初的羽翼。曾有过那样一种清淡含糊的声音,氤氲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悲哀,是怎样地、在这草原的天空下、响起。
年幼的我啊,偏是在懵懂中,错过了一个故事,错过了一场伤感而绮丽的交集。那一个故事的结局,长大的我开始收集草原上散落的传说,以我的想象力,编织着当年那一场残破而芬芳的记忆。
曾经有过的、是那样美丽的开始。为什么、会留下一个那样的结局。敌国之峙,无法和解的国仇。杀父之实,怎能释怀的家恨。一个是尊贵的宋主,这苍莽的草原下容不你的存在。
一个是年轻的汗王,怎能狠心扔下所负人民社稷的责任。长大的我,常常很想问我的王兄,是否有后悔过年少时的决绝。微笑的唇角,是不是感觉有到有一点苦涩。长大的我,看着王兄有了一个又一个宠妃。投向雪原的眼光,会不会有一点寂寞。
长大的我,常常会想起那个暮春的瞬间,我看见巴雅尔俯下身去,在王兄沉睡的侧脸上留下了一吻。
现在我想我知道了,这其实意味着什么。长大的我,常常要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一个早已模糊的印象,苍白和芳香,再加上繁复黑发的衬托…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奇怪地来到了巴雅尔的身边…年少时的羞涩和喜悦不见了,没有变化的是眉间眼底薄薄笼罩的愁烟。苍白的脸成熟了也更清瘦,十年了、谁能不老。黑发明明更长更多的样子,迟疑低回的是太息般的暗香。…
“来,喝一点吧。这是我们这里顶好的羊奶子酒呢。”亲切地笑着,我将玉桃杯擎到了对面苍白的人面前。
他却没有接过酒杯,竟是微微的一个愣怔。脸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只是盯则后杯心微漾的绿醅。桑金玛。苍白僵硬的尸体。一样的。记忆中。金杯底残留的淡绿。淡绿。泰不花。冰凉的嘴唇。嘴角挂着一线淡绿。就是这种,再不会错认的淡绿。
闪着宝石一样的妖异光芒。晶莹芳香的淡绿。半晌的静默里,他说:“原来…是你。”细微的声音,连惊诧都消失了,只是疲倦的语气。可我听得真切。
“原来…竟然是你…”他喃喃地说,似乎有点喘不过气。呵呵,你终于知道了?我依旧笑得艳丽而又友好,静听着他的指控。
“是你毒死了桑金玛!”是的。我也不想否认。“是你杀害了泰不花,…偷走了金簪…”长长的睫毛轻轻垂下眼睑。又缓缓张开,他直视着我,剔透的眼珠儿显出透明的深黑。
沉淀其中的,该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震惊和悲哀。是啊,从燕京至漠北,这一路,我们是那么的友好和体贴。…哼,虚情假意,我作来从不费力!
我将玉桃杯放回桌上,微微一笑。“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明明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我做得太好,还是你太愚蠢?”
看着那清瘦的脸更苍白了起来,我冷冷地说:“王兄和完颜煜果然是鬼迷心窍哪。居然要了你这种无用而又懦弱的男人。”我的侮辱让他的睫毛轻微地颤抖着,却没有露出愤恨的表情。
只是,迟疑着,悲哀地,轻声问。“巴雅尔…为什么?”“为什么?!”我笑了。冷淡地而媚惑。
“因为,我爱他。”是的,我爱他。虽然他是我的王兄。我从小就寄托了所有敬重与思慕的人,那么严肃理智的王兄。我尽我所能地成全着他的所有愿望。却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在梦里展转,因为我是那么爱他,不愿做他雄心壮志的绊脚石。
而王兄也确实给了我极致的宠爱。我曾经满足了。可是,他却却背弃了我的敬爱和崇敬,拥抱了这个当时相识仅仅几个月的汉族男人!妒,和恨,我怎能甘心。搭上了桑金玛和泰不花的性命,原是想置他于死地的!然而宋国太后的交换要求,却让这个人侥幸地保全了小命离去。我怎么能甘心。
“喝吧。不要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就算你女婿现在回京了,只怕也未必会想到你。宫中不是有新欢在等着他吗?你以为他会急着来救你?”冷笑着将酒杯又推了过去。我岂会忽略他眼中倏然的黯然。
“是不是想要我揪着耳朵灌你?”嘲笑的口气显然刺痛了他。瘦削的手颤抖着将玉桃杯捧了起来。凑近了丰满而毫无血色的嘴唇。瞬间的静默。我不着急。我耐心地等着这早已安排的结局。半晌仍没动静。
我不耐烦地抬起头去看他。…“哗啦”一声,连杯带酒地砸了过来!我大吃一惊,慌忙趋退,仍是被正正淋上了双眼。
深知这毒酒厉害,我不敢妄动,慌忙闭目运气。片刻睁开眼睛,见那苍白的人已退到了角落,手里居然还擎着一枝短剑。
我低头看,腰间剑鞘已空。不怒反笑,我以手掌拭去了脸上残余的酒液。刚往前走了一步,听见他说:“不要过来。”剑凛寒光,横在人前,正是一痕秋水样。嘿然无语,我嘲讽地撇了撇嘴角。
“我以为我让你死是在成全你呢。…这么活着你也好意思?”“别忘了你可曾是堂堂大宋国的皇帝唷。就算现在宋国国君是你儿子,你也算是太上皇吧。居然跑到金国跟女儿抢男人,害得女儿被打进了冷宫,气得去当了尼姑。你倒安之若素地做上了女婿的妃子…你可真是把你们赵家的脸丢尽了啊,呵呵!
居然还活得安安心心,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脸皮啊?这可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不是呀,苏兄?…难不成你还等着赵琬来接你,回去当你儿子的皇后?”
专门拣最恶毒的话说,看着对面的人,脸色惨白,握着匕首的手轻微地发抖。嘴唇都在哆嗦了起来。能够在女婿身下逆来顺受的人,我以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抵抗呢。
…也会拿起短剑自卫么?可是这冰冷坚硬的匕首,不适合他这种懦弱无用的人。明明是可以跟自己女婿睡觉的、天底下最淫荡肮脏的人,在我面前摆什么淡泊尊贵的姿态!
“我想到一件事了。你可以晚一点喝毒酒。不过,”我淡淡地顿了一顿:“别以为我会放过你,终究得让你喝。”
轻易地夺下在他掌中发抖的短剑,猝然发难地将他拽了过来,粗鲁地推倒在榻上。瘦削的躯体因疼痛而静止了一瞬,漫空飞舞的黑发四散着幽香。我冷冷地笑着在榻沿坐下了,狠狠两巴掌,打掉了他的抵抗。
将这瘦得没什么重量的人再拽了起来,对着腹部再是一拳,果然就是瘫软在了我的臂弯中。苍白的嘴角,溢出了一缕血红。将莲色的锦袄撕扯了开来,清瘦而青白的胸膛。
将其余的衣物也剥除了去,袒露出修长瘦削的肢体。因为略微松弛而呈现没有光泽的苍白,肩脊、手肘、髋骨,全往外突出着骨头。粗鲁地进入干涩的体内,虽然是在昏迷中,瞬间还是连我亦能明显察觉的紧绷和抗拒。
苍白的嘴唇吐出了破碎的呻吟。我用力地挤进去,来回撞击之中,紧束的温热里有湿滑泌出,在榻上大白狐皮褥上点点溅出血红。
…那是我这次好不容易才获得的战利品,准备送给王兄的啊!居然就被这肮脏的血给玷污了!愤怒使我狂暴地在他体内穿刺了进去,恶狠狠地一顶…无力的摊在我身下的修长双腿一阵痉挛。
我听见了他的突然迸出的痛苦的呻吟。“…”不光是呻吟,他还在喃喃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