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完这番话,静王便抱着衍真,大踏步离开了正殿。衍真见他如此交待,心中忧虑不禁放下大半,加上失血力乏,也就闭上了眼睛由他抱着。
留在大殿内的众人,对静王的行为有些诧异难解。就算是爱才心切,也从没见过一个王者对麾下谋士关心成这样。
再说这么多人看到那剑舞者行刺静王。这种足以诛九族的大逆不道行为,就算是为了查清其背后可能的主使,也应该立即予以严刑逼供,而不是如此拖延,仅仅收监羁押。
但诧异归诧异,静王的命令却还是要服从。静王衍真离开的同时,归晴被人从地上扯了起来,用粗糙绳索牢牢和仇心、化琉艺队的众人绑在一起。
化琉艺队的人,这时已经明白过来,艺队被别人利用,做了刺杀静王的工具。想起这两日将他们当做自己人看待,他们却将艺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不由得纷纷将怨毒的目光投向仇心归晴。
跟归晴绑在一处的化琉少年,咽不下胸中恶气,乘人不备,狠狠一脚踩在归晴右脚背。化琉舞者,歌舞时穿的鞋都是特制,鞋帮为硬牛皮,鞋底钉有铜掌,好在舞时踩出响亮节奏。
这重重一脚下去,立时就听到清脆的骨骼错位和断裂声。归晴痛得惨叫一声,弯下了身子,汗珠密密地从额头鼻尖泌出。
“鬼叫什么?!还不快走!”身后押解他们的近卫军倒过长矛,往归晴的脊背上不耐烦地狠抽了一下,推搡着他往正殿门外走去。归晴拖着伤脚,长发散乱,双眸呆滞黯淡地任近卫军驱赶,一瘸一拐地勉力前行。
拂霭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当时能够想起一切,阻止苏大哥,而不是帮助他实行计划的话…
拂霭…应该是没有认出我来吧…即使是认出来了,想必也会对我非常失望…归晴,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意外…
去天牢的路上,归晴一路走着,一路哽咽不停,泪水不住地沿着脸颊落下。旁人见了,只道他是因为伤痛和害怕。却不知道,他的泪,无关身体上的痛楚,也无关自身处境。
只是为了,那放在心上供奉爱慕的人。***仇心、归晴和化琉艺队众人被带到牵萝王宫的天牢,足足关了一天一夜。
和王宫的富丽堂皇正好相反,这里潮湿阴暗,虽说是冬季,却遍布着各类说不上名字的虫蚁。众人在这里度过一天一夜后,身上全部都被咬得红红紫紫,大包叠小包,难以再找到一块完好皮肤。
因为静王的吩咐,所以并没有人对他们动任何刑罚。而且,虽说三餐只有米饭就咸萝卜干,却份量足够,没有打算将他们饿着。
但仇心和归晴两人,不仅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甚至连水都不得进口。每当他们从狱卒那里领到饭菜清水后,狱卒刚一转身,就有人将他们的饭食清水打翻在地,还往往恶劣地将饭食踩得稀烂,或是淋上尿液。
至于踢打辱骂,更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仇心对他们心怀负疚,所以一直对这种行为忍让退避,从没声张抵抗过。只是当他们踢打归晴时,仇心会上前用身体护住归晴,为归晴讨饶,说一切都是自己策划,归晴并不知情。
化琉族人天性淳朴敦厚,见他们两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意伏低做小,又实在是打得惨烈,再盛的怒气也低了,逐渐没有人再寻他们两个的事端。
这刻,仇心左手拥着归晴,蜷缩在天牢的一个角落。他的前额全是已经凝固了的血污,左脸颊高高肿起,浮着一大片青紫,右手呈不自然的角度下垂,显然是已经被打断。
只有一对眼睛,依然熠熠生辉。“…归晴,对不起。”仇心肿胀的唇边泛起抹苦笑,声音低沉“我一意复仇,造成了对你的伤害…对不起…”
“仇心,你不必道歉,当时是我自愿的…我现在只后悔,没有阻止你这样做…”归晴轻轻抽噎着,闭上了眼睛。他的伤势较仇心要轻许多,脸上却也有好几块青紫擦伤。拂霭…对不起、对不起!
“你后悔了么…”仇心仰起头,发出仿若叹息般的微弱声音,几不可闻“我却…没有后悔呢…”天牢的房门被骤然推开,几个狱卒走了进来:“你们谁是归晴?”众人的目光投向天牢角落,归晴咬着牙推开仇心,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几个狱卒面前。
仇心望着归晴的背影,心中疑惑丛生。没有道理第一个提审归晴,而不是自己…细细想来,当初在王宫正殿,他那声拂霭也叫得蹊跷…虽说事情还是理不清头绪,但该来的,始终逃不掉…自己和归晴,都是一样。
***归晴拖着右脚,被狱卒带出天牢后,就看到有几个身着绣衣的太监在天牢门口候着。牵萝被灭后,王宫中的太监宫女有念着旧主殉节的。有愿意领几两银子,回家做小民的。也有留在宫中,愿意服侍新主的。
王宫中的太监往往出身低贱贫寒,而且即使回去,也无法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还要遭受到旁人白眼。所以,宫女中除去年老孤寡无处可去的,选择回家嫁人生子的倒有九成。
而太监无论老幼,一百个里面也难有一个走的,造成了目前王宫中仆役结构几乎全由太监构成。狱卒将归晴推给那几个太监后,便完成了任务,转身离去。
“公公…你们这是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归晴被押着往前走,心头泛上恐惧慌乱,声音也颤抖了起来。
“不要多问。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领头太监的声音高而尖,却没有任何情感起伏,让人觉得像细细的冰棱扎入耳膜,不舒服到了极点。
归晴又试探着问了几句话,太监们都若聋了哑了般,没有一个人回答。穿过几道重门,绕过几条长长回廊,太监们将他带到一个外表看起来宽大、装饰得精潢华美的房间内。
从外表来看,它是一间房子。但实际上,里面除了一个巨大、以整块青玉砌成的浴池外,什么也没有。太监们掩了门,将归晴一身脏污衣物除去,让他赤裸着进入池中,动手替他清洗起来。
这里竟是眼引入室内的天然温泉,归晴的身体很快被温热的水浸没包围。“不用劳各位公公的驾…我自己可以…”
虽说出身青楼,但他一向只是卖艺清倌。如今赤身裸体地被一群人拉来扯去、如物品般地从头到脚清洗,脸顿时红到了耳根,拼命伸出双手想护住自己。
但那帮太监完全不顾归晴的反应,也不说话,只是死死按住了他,用香胰仔仔细细地将他全身每一个地方都清洗到。
归晴一整天未曾进食,又屡遭殴打,根本没有力气反抗,终于开始小声啜泣。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他的泪水无动于衷,手下未曾停顿半分。
“他右脚背的骨头,好像断了。”一个年轻太监到底修为不够,洗到归晴的右脚时,忍不住出声。归晴柔韧修美的身体上,布满了被踢打出的青紫痕迹、虫蚁咬出的红色肿块。
而他的右脚背,已经肿涨如馒头般,皮肤透亮发紫,破损的地方呈半溃烂状,看上去颇为恐怖。
“这不是我们的责任,做好你份内的事情。”领头太监瞟了一眼那年轻太监,声音仍然高而尖细,没有半点感情起伏。年轻太监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半句。只是,在洗归晴那只伤脚时,格外注意和仔细,尽量轻柔。
归晴在整个过程中,不停地啜泣。虽然屋子里有不少人,却一直安静得不像话,只有哗哗的水声,伴着归晴细细的哭泣声诡异地蔓延。等到清洗完身子,太监们又一件件给归晴穿上了干净、做工料子都极好的衣裳。
穿到鞋子的时候,归晴的肿涨伤脚无论如何塞不进去,最后只有将鞋子的缎面剪开一半,勉强让他趿着,扶着他走出屋子。走出屋子的刹那,归晴全身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静王就站在他的对面,眼眸深黑,目光锐利如鹰隼。
“没你们什么事了,下去吧。”王者的声音骤然响起,太监们放开了归晴,行过跪礼后纷纷退散。这里,只留下静王和归晴互相对峙。
“你是用什么迷惑了拂霭…是用这张漂亮脸蛋,还是这楚楚可怜的姿态眼泪?”静王走上前,一手抬起归晴的下巴,语调和神情都是深深的探究。听到这句话,归晴的心里忽然泛起甜意。静王会这么说…证明拂霭还是在惦念着自己…
归晴咽下泪水,目光清澈冷冽地望向静王。他可以向任何人示弱服软,却绝不能输给静王:“拂霭这名字…你根本就不配叫!”
“本王配不配,岂是你能决定。”静王听完他这句话,却没有动怒,神情一片云淡风清。是的…从小就看惯了尔虞我诈,知道要掌控一切、得到想要的东西,就要凭手中权力、胸中计谋。
配不配,不是口中说说就算,而是要以实力证明。他此刻,只恨自己当初心软,总念着是这少年救了拂霭,想要维持现状,放他一条生路。
却反而,导致今日拂霭遇刺受伤的结果。现今看来,如果不使计将拂霭与这少年之间的联系彻底割裂,他们竟是谁也放不下谁。
虽说此举会伤害到拂霭…但如果就此能将拂霭永远留在身边,也值得。下一秒,归晴已经被静王打横抱起,朝碎金殿的方向走去。
“放开我、放开我!”归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在他怀中挣扎着。“我带你去见拂霭,如你不愿,就罢了。”静王停下了脚步,勾起唇角。归晴听到这句话,咬了咬下唇,终于不再挣扎。***
静王携归晴去见衍真之前,先带他去了军医处,将他的脚背断骨接上,用薄薄的两片木板固定。然后,又找了些王宫中的上好胡粉,仔细调出最接近皮肤的颜色,替他均匀敷了,将脸上的那些青紫擦伤盖住。
见静王这样做,归晴心中不由得有些诧异和惊讶,不过从头到尾他还是乖乖配合。因为,他和静王一样,不想让衍真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他不想令衍真担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