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会这么死掉了呢?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是纳闷地想着这个问题。还是大雨瓢泼。达达达达的马蹄声──这么大雨,路上居然还有行客?
一干人全部望声音来处看去──是一个身披黑斗篷,神情焦灼的中年男子,──一看到前方这些人,立刻攒马急奔过来──越来越近,只见他刚毅的脸上挂满了雨珠,灼灼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一看到耶律夷列,──目光立刻定住,严厉地叫了一声:“──夷列!”
“王兄…”方才神气活现的耶律夷列突然露出了胆怯的表情。──一面怯生生地叫着这个陌生的男子,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望后退了几步…“你把苏儿带到哪里去了?!──你在这里,那他呢?”
严厉地责问着弟弟──耶律大石急跳下马!埋葬了母亲,他日夜兼程回到京城,只盼把满怀衷情向他的苏儿倾诉──那从前的爱人,如今的弟弟倾诉…万料不到居然已经人去室空!
只见到同样快急疯了的长安!万没料到一向安静温和的弟弟夷列会做出这种事情!──他又怕又悔──又恨自己怎么愚蠢至此,从来没看出来过夷列的心意…可是,两个都是自己弟弟,…当然,一个是亲爱的人,而另一个是心爱的人…要是自己没赶得及,夷列真的杀害了赵苏,那怎么办?怎么办?所以他几乎是日夜不停地狂奔追上来──幸好!
在这里追上了夷列…苏儿呢?看着夷列露出恐惧的表情,张口结舌地望后退去,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他的…王兄你不要怪我…真的不是我的错!不是我…”
死?!耶律大石惊呆了。…茫然地,他这才注意到完颜煜、塔木、阿满的存在,还看到了眼前这个明明高大英俊,此刻却如小孩子一般露出惘然迷惑表情的青年人,手中抱着的苍白而了无生气的躯体…垂下的黑发,如流动的水一般触及到了地面。
“苏儿!──”只叫得出这样梗塞的一声,耶律大石冲上去一把把赵苏从煜的怀里夺了过来!
紧紧抱住这个已经没有呼吸的躯体──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伸出粗糙的手去摸那依然散发出淡淡香气的长发,那苍白憔悴的脸庞,那冰凉瘦削的双手,
…多少年的往事突然迟迟泛上心头。苏儿…隔着时光的海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是哪年哪月的春天…那时,我还年轻,你还多么年少…
我很喜欢跟你谈天,喜欢看见你还带着稚气的微笑…闻着你的香气,看见过你的眼泪…给你许下的承诺我却没有做到…
我们共享过多少值得怀念的记忆…那些感觉…我不曾告诉过你,其实我从来没有忘记…从来没有忘记,一直珍藏心底!
…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给你这个一直没有实现的承诺…你却再也不能等到…是我的懦弱害了你…是我的懦弱害了你…苏儿…我的…弟弟…弟弟…紧紧抱住怀中仿佛只是沉睡般的人──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轻轻地,丁冬的一声…耶律大石不明所以地往下看去。咦…这时候暴雨已经渐渐地停息了…躺在沙地里的小小的东西,发出柔和透明的绿光…那是什么?只有煜知道。
缓缓地俯下身,把那枚暖玉捡到手里…暖暖的,温柔地熨帖着手心,仿佛还带着主人酝酿进寂寞香气的淡淡体温…
无意识地把暖玉举到眼前。──此时雨过天晴,刚刚出来的太阳,透过晶莹的暖玉,在煜眼前闪烁出夺目的光芒。雨停了。彩虹出来了。一切都是新的。只有你死了。
呆滞地看着这小小的暖玉,仿佛看见寄托在它之中那个悲哀寂寞的灵魂…煜突然明白了赵苏从来没有说的出口的那句话!
苏儿…你爱我…是这样的吗?你爱我…不是把我看成孩子…是一个人爱着另外一个人?往事历历,突然全浮上心头。***你爱我…是这样的吗…你爱我…不是把我看成孩子…是一个人爱着另外一个人?
多少刻骨铭心的往事,突然全泛上心头!而──煜──直到现在,才发现那些其实过去已经久远的事情,那些和赵苏一起消磨过去的时光!
…在自己的心目中竟是如此地…如此地…刻骨铭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不知,不知,只知无穷往事,此时历历于心…
…那年我六岁,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风雪的关外…后来我十四岁,第二次见到你,是在干离不的军营里…然后我当了皇帝,二十一岁,我在你的皇宫里,第三次见到你…
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开始你非常的不愿意。可是我不准你离开我…然后,我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平淡了…因为我发现,你其实并不是我最初的印象里那样──跟这红尘毫无挂碍的圣洁的仙人…你并不美丽,还受过践踏和蹂躏…原来你并不是我想要的那样冰雪般的人…可是当初对你,我为什么会燃起那么强烈的渴望?
拥着怀中的你,我已无法感到激情和渴望…我觉得我不爱你了。──或许,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可是,我却不希望你离开我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只有你能给我其他人不能给予我的安心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在这世界上的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你从来没有向我要求过什么呢?在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你是完全无欲无求的,你从来不向我要求什么…
然而…看着手中的暖玉…那方才仿佛还带着香气的温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传递到掌心的只有彻心彻骨的冰凉…原来…在这茫茫人海里,你也有你想要的东西…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淡泊如你…心中也是怀着一片桃源的啊…你想要的是…我觉得我不爱你…我还是觉得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爱…我只知道,现在你离我而去了…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整整一边…苏儿…我想我从此再也不能这样叫你。
哦,我可以这样叫你的…到你的坟前,到你的坟前…到你到死都孤独寂寞的坟前…耳畔突然响起谁的声音,带着寂寥跟太息般,喃喃地说…煜儿,你喜欢山林吗…怎么可能!
我怎么会喜欢那样的生活呢…煜儿,我想过安静的生活…怎么了?难道这里还不够安静吗?…煜儿…怎么了?朕很忙,待会儿再说好不好?…煜…不要说话!乖乖的让朕亲你…想起那些被自己故意装作听不懂地忽略过去的、赵苏那渴望一生的梦想…
想起他微笑里寂寞的影子,想起他慈爱里隐忍的悲伤,但是想起他的容颜时,却总是微笑着,微笑着…现在你是安静了吗?──你再不会向朕提出这样的小心翼翼的问话…
煜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皇上…“细微的声音──模糊的视线里,缓缓走近的是阿满。
──轻轻递上的是她自己平时用的罗帕,还没接到手里就闻见了女儿家惯有的幽香。──香。──这世间所有的香气都还在,还在延续蔓延,只有你的香气,再也不能在这人生里流传。
──刚才那样几乎黑暗昏眩般的悲怆渐渐止息…煜的心情已经慢慢平息下来。只觉得肺腑之间,仿佛一片麻木的空虚…他伸出手去接阿满的罗帕,喃喃地说:“雨还在下…都流到朕的眼睛里了。”
“是啊…雨确实还在下。”阿满局促地也喃喃回答。──她不敢说:这时青穹如洗,彩虹遽逝,阳光多么温柔…“…”粗鲁地擦干眼泪,──眼睛好酸涩,看这光明的世间不觉有点刺眼。突然意识到手心里紧攥的东西,缓缓展开手掌──那小小的暖玉透明而又淡绿,明明是毫没生气的东西,煜却觉得它好象正在踽踽诉说着什么。
“可以回去了吧?──皇上?”这清冷的声音让低头沉思的煜猛醒过来──无意识地抬头看去,说话的人是塔木。他此时神经有点迟钝──怔怔地看着塔木,好半天才反映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哦!──是呀!该回去了!”煜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把目光移向那个一脸悲戚地抱着赵苏的中年男子。这是谁?──怎么好象跟苏儿很亲密的样子?煜的心里突地警惕起来,他走过去,伸出手去,理所当然地想要把赵苏要回来。
不想那男子见他这等举动,居然也露出了警惕的表情,疑惑的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道:“干什么?”
煜心头正郁闷伤感,那里给他耐烦,没好气地道:“干什么?──把苏儿还给我!”两手一伸!作势要接。不料那男子不但把赵苏抱得更紧,还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还给你?──为什么要把苏儿还给你?你是他什么人?”
什么人?──煜突然语塞了──是啊──我是他什么人呢──是他女婿吗?还是说,他是我的妃子──心里突然涌上悲哀,年轻的君主有点恼羞成怒,反问道:“那你又是他什么人?!”
早已在心中疑惑这年轻人和赵苏的关系,此时看到煜的激烈反应,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赵苏和自己分别的这些年来,一定和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甚深的关系!
耶律大石不由自主地从心中燃起了嫉妒!这个人一定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赵苏──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苏儿和这个人到底亲密到了什么地步?看着眼前年轻英俊的煜,突然想起自己早已年及不惑,…突然心惊!
难道…难道苏儿真正喜欢的是这个人?──这个问题他从来连想都没有想过,此时却越来越觉得可能!──耶律大石突然嫉妒得浑身如长了刺一般!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尽量用从容的口气道:“我是他哥哥!──我要带他回去了。”
“哥哥?──苏儿没说过他有这样一个哥哥呀?”这个中年男子一看就知道决非中原人氏──赵苏何时有这么一个哥哥?目瞪口呆地还想得出话回答,却听耶律大石冷冷地道:“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呢!──我和苏儿是从小就认识的,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现在倒要请教阁下──请问你跟苏儿又是什么关系?”──煜答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耶律大石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抱着赵苏转身──此时他脑子里实在混乱极了──茫然失措地看着耶律大石离去的背影──呆呆地只想:为什么这个人好象很讨厌我的样子?“王兄…”跟上来的是夷列。耶律大石看了夷列一眼,什么话也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