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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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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真如白云苍狗,斯须变幻,非自己所能逆料。见了耶律大石的妻子咸应皇后塔不烟。也见了耶律夷列。──当年的小孩子早已长成翩翩青年,不过不知为何,居然至今尚未成婚。

 ──耶律大石抱怨了一句:“也不知他想些什么呢!给他挑那么多女子,他居然一个也看不上!──唉!随他去吧!”

 问及燕王妃──耶律大石顿时露出了一脸苦相──告诉赵苏,他也不懂为什么,年纪高大的燕王妃,近年来脾气越发执拗,居然硬要搬到辽与西夏边境的夹山一带去住──说了多少遍那里顶不安全,可是燕王妃铁了心要去那里住,谁也劝不转──她也不说为什么,──只好任她去了──除了更多添兵马保护母亲,耶律大石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耶律大石吩咐去找医生赵苏疗伤──本来一直沉默不语的耶律夷列突然皱眉道:“王兄何苦又找那些不中用的大夫来献丑?我看他们没有一个医术到家!不如我来为苏兄治疗罢!──保管药到病除!”

 耶律大石一楞,突想起夷列精通药理,一向确实比那些庸医高明万倍!平时军中伤故,都多亏他时时照应──便作应允。第二天耶律大石又来。

 见赵苏披衣坐在窗下,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候太阳正好。透过青枝绿叶的阳光照耀得那一张苍白的脸上也有了红晕的光彩。他不禁驻足。怀想起多少往事。如果时光重流──其实我们也许可以厮守在一起。

 其实,他自己也深知──当年对赵苏的感情并没有流逝。只是被层层的岁月包裹在了最深处的心里。

 然而如今年纪老大,已经没有了年少时那么多的幻想与勇气。──如果我现在无家无业,无牵无累,那我──一一定还是会选择跟你厮守在一起!

 可是,人生已经过半──我已经没有了重塑今生的勇气…高堂在上、万民在下、妻妾娇儿在室──我已经不复是当年那个一身自由、能给你承诺的重德…

 虽然…耶律大石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也是不够洒脱的──总抵抗不了母亲的悲情攻势。──唉…当年要不是母亲的反对,也许我和苏儿早就在一起了…他心里突然涌上莫名的悲伤和惆怅…

 枉生一世,将临白头,却竟然不能随意地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我今生最深刻的梦想就是──就是那终于难以释怀的──你的眼泪和香气…

 只好在心底温柔而又悲伤地说声抱歉…苏儿…抱歉…今生是我负你!希望,有来生,希望,来生能跟你永世相聚…但是他又实在放心不下赵苏──自己有家了有业了,是不能也无法妄想什么了…可是,瞧赵苏也年纪不少了…似乎还是孑然一身呢──远远的看着阳光里的赵苏──就算置身于这般耀眼的环境里!

 ──为何,为何,漫漫从你身上释放开来的,还是那样几乎幽冷见形的孤寂…──苏儿…你为何总是要教我心痛呢…怔怔地看着尚未察觉自己存在的赵苏,──那专注的侧影是如此的清冷孤寂──使耶律大石瞬间真有冲动,要飞奔上去,把他紧紧拥进暖进自己的怀抱里,今生再不放开──再不放开如此教我心痛的你!

 他心潮澎湃,差点就控制不住真的要奔过去──好容易才压制住自己,勉强定了定神,──“王兄…“回头看见夷列:“哦?你──你来给他换药了么?”“是啊。──王兄,好象嫂嫂在找你呢。”

 “是么?”叹一口气,回头看一眼那阳光下、依稀飘来冷香的孤寂人影,耶律大石颓然转身走了。半个月后。燕王妃突然病危!来信急召耶律大石去。事母至孝的耶律大石大惊,把赵苏托付给弟弟夷列,便匆匆赶去。耶律大石走后第二天。

 还是暮春,所以阳光懒洋洋地,带着无限的温柔。空气里飘过原野里传过来的花香。以及树叶、草木的清新气味。

 长安去原野上剜野菜了…这里人都素食腥膻,少用蔬菜──长安是了解赵苏的清淡口味的。赵苏依在床上,突然想起自己自金出走已了一两个月,不知煜有没有察觉呢?

 也许他还根本不知道──以为自己还是在奉国寺里吧!心里唏嘘难言。不知为什么,夷列一直禁止他下地──说是怕再扭到筋骨,就难治了。如今人到中年,骨骼早已定形,一旦损坏,可就麻烦。──唉,都已半月有余,最近几天总该好了吧?

 正值春天,江南该恰是城郭烟云之季。真想早点回去。虽然,回去,也宛如异乡人,并无相识客。但,那毕竟是生我养我之地,驻足其上,也可不必如这些年,漂泊他国,如此局促…十年一梦凄凉…真似西湖燕去,吴馆巢荒…忽然看见夷列走了进来。

 “夷列?”“你的脚早就好了。”“哦?”赵苏莫名其妙,──早就好了?为什么如今才告诉自己?──还有,夷列脸上的冷笑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忽起一阵惶恐──本能地要从床上起身下地。扑通!双脚好不存在了。赵苏一头栽倒在地上。

 “我…我的脚!”发现自己扭到的左脚此时竟全部麻痹,再无知觉──赵苏骇得脸色发白──不觉慌声道:“夷列?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夷列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变成残废──所以给你敷的药中多加了一种成分。”

 “…”完全讲不出话来。赵苏只有拖着完全麻痹的左脚,半跪在地上,看着一脸笑意的夷列。他这一生被很多人恨过。

 比如慈宁太后、煜的那些妃嫔…还有女儿锦园。因为憎恨,所以会采取一切手段、费尽一切心思去打击被憎恨的人。这点赵苏很了解,甚至也可以原谅。──可是,他还是没有无缘无故地被人憎恨过。

 可是,此刻夷列的眼里,投射出的是如此强烈跟疯狂的憎恨!──小时候那个伶俐活泼的夷列、往日里那个沉默却总是一脸微笑的夷列啊。

 “夷列…你恨我?!你很讨厌我?”这比左脚突然残废的事实更让赵苏惊骇而无措。难以置信地问出口!“是!”──只想知道一点──“为什么?!”

 夷列不回答他的问题,却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吗?”夷列的眼睛里散发逼人的恨意!“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结婚的吗?──今年我已经三十岁了!”那有什么呢…我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我比你大啊。

 “我从小就爱上了王兄…虽然他是个懦弱又无能的家伙,可是我就是爱他!我早就决定,今生就算不择手段,也要让王兄的心属于我…可是,你这混蛋,偏偏跑来插一脚,故意装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迷惑王兄!──王兄本来只是可怜你,是你故意引诱他,他才会对你动了心!──你不要企图狡辩!

 那个晚上我跟着你们出去,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先吻王兄!然后王兄才昏了头,把你压倒的!──你这不要脸的南蛮子,下贱到勾引恩人,你配当男人吗?!我都替你羞耻!”

 竭斯底里地咆哮起来,夷列恶狠狠地瞪着赵苏,接着又说道:“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够!幸好母亲她老人家英明,把你赶走了!──这些年来…”

 他的眼圈几乎都要红了:“这十几年来,我为王兄做了多少牺牲…你知道吗?──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当得了皇帝?这个皇帝──这个皇帝的位置,本来是该我坐的!

 ──整整一个西辽国,所有的地盘都是我帮他出谋划策夺过来的,所有的部落都是我带兵历经艰苦才降服他们的!这些年来,我做王兄的辅政大臣,什么事没操心过?王兄派他骑在马上打打仗还可以,要说到齐国治家平天下,象他这么优柔寡断的,简直就是草包一个!──要不是我,他能坐稳这江山?!──这些年,我从来没有顾及到自己的事,全部心思都花在怎么帮他上面!”

 两眼血红──夷列怒吼道:“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满心以为他能看清楚我的心意了!可是他偏木头一样,连点反应都没有!──可是…不管怎样,我知道他今生只要还想把这个皇帝做下去,他就非得依靠我不可!

 因为这些年是我把王兄惯坏了──他什么事都懒得自己动脑筋,只知道问我。所以,我想,今生就算做不成鸳鸯伴侣,至少…王兄他离不开我,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是我…那就行了吧…可是,谁知道──”

 瞪着赵苏,夷列气得声音都梗塞了:“──他,他居然又找到了你,还带了回来…”咬牙切齿:“我还以为他早把你忘了!可是,他不但没忘掉你,还──还──”

 声音酸涩:“──还──为了你──这半个月我一直在观察王兄──我看出来了──他甚至连皇帝都不太想做了!──虽然我知道他一向拖泥带水,总是下不了决心──可是让你呆在他身边,难保有一天他不会突然下决心带着你跑掉!──”

 “你──你如果不想让我呆在重德身边,你可以直接赶我走啊,又何必废掉我的左脚?”“哼!你以为我那么蠢啊?──赶你走?万一以后王兄又把你找了回来呢?”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废你一条腿,是给你一个警告!──至于到底想怎样…我想请你识趣点,自己乖乖选个死法罢!只有你死了,王兄才能彻底死心!怎么样?”又恢复了起初的温文尔雅,夷列不动声色地露出虚假的微笑。

 漂亮凤眼里的狠毒,却如刀子般上上下下地切割着赵苏的全身。…事情的发展实在太出乎意料。震惊、惊骇、悲哀、可笑──这些思想感情仿佛都已离赵苏的躯壳而去。

 这红尘纠缠到底谁人能够厘清啊?──只觉此刻心力完全已经空茫成一片,──只听见自己虚无飘渺般的声音。

 他好象只剩这么一点意识了。──其他的大半灵魂都已死掉。这么纠缠来纠缠去…乱麻般的人生,真的毫无趣味…我只想要安静…永恒的安静…算了…他已经不想再挣扎了…让我就此安静罢!

 只有一件事想起还是心里撕裂地痛──今生我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桃源呢…死后也只能做个孤鬼吧…***望着夷列冷酷的双眼,知道在他心中,今日自己、再无生理。

 不过一旦死亡逼近到了眼前,反而觉得它并无可畏。──在这短短的一生中,有很多次看见过死神的背影。其实死也并不恐怖。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一样地寂寞,只不过寂寞的时间更长罢了,而且从此再也不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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