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又一愕,回头看着赵琬,却见他的小脸上憋得通红,气呼呼地看着自己,似乎想要说什么话又说不出来的样子。──赵苏有点诧异,正想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只听“二皇子!二皇子!”
嬷嬷远远地叫着奔了过来,见了赵苏,急急行了一礼,便俯身下去抱起了赵琬,唠叨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唷!皇上到处找你──叫你快跟着皇后娘娘他们先撤罢!马上就打到京城了──天啦那些天杀的强盗啦…”
她絮絮叨叨地骂着,不顾赵琬的反抗,抱起他就走。赵苏惊住:金兵已到城下了?──这次来得好快!看来自南至北,北宋军队,想是沿途溃败,才能让金军如此神速吧…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初,干离不所率金兵乘大雪破汴京城。
靖康二年四月,大金贵族尽俘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和宗室嫔妃,及大臣无数。干离不牢记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嘱咐,劫城前先吩咐,若看见身上有香气的男子,不可冒犯。
──其实是怕赵苏被乱军误掳至金,若给皇太子完颜煜遇见,到时又不知如何收场。于是把一干人犯,押解北行。点检北宋皇室成员,似乎事先逃匿不少,干离不也不一一追究──毕竟金军此次南下,志不在此──只是把汴京城内珍玩宝物,劫掠一空,撵送金邦。北宋王朝,至此灭亡。百年富盛,毁于一旦。宛如一梦,江南春思。
***靖康二年七月。商邱(今南京)行宫。夏天才刚刚过去,炎热的痕迹还未来得及从人间完全挥发。行宫里的人都还穿着轻薄的衣衫──秋风不至,何知秋意如许啊。
万字形的阑干边,穿着华丽服饰的老年妇人,在使女的簇拥下默默看着满湖开败的莲花。这就是赵佶的母亲慈宁太后。她看起来已经老相毕露,然而偶尔抬起来注视远方的目光里,还是锋锐依然。北宋既亡,江南正是无主。徽钦二帝被掳,侥幸躲过一劫的北宋皇室成员们,群龙无首,危机暂逝,自然地产生了权力之争。
以太上太后慈宁为首的一派,和以赵佶之妃孟太后为首的一派。慈宁太后因为为人刻薄倨傲,不如年轻的孟太后会笼络人心,因而在这场权力之争中明显地占了下风。
慈宁和孟太后昔日虽有婆媳之情,现在却早已反目成仇。成者往败者寇。象她们这样已经公然撕破脸皮的明争暗斗──一旦分出了胜负,不论失败者是哪一方,下场恐怕都很凄惨。
虽然大部分旧臣都站在孟太后那边,但胜负尚未最终决定。慈宁苦苦思索着该如何挽回败局。然而苦无计策,她疲惫而焦躁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曲阑干下的满湖秋水。
此时西风微凉,菡萏香销,──让这位年老妇人的心里不自觉地起了悲秋之感。她心里感慨万端,想起了自己那些早已逝去的青春,想起了曾恩爱十几年的皇上赵顼,想起了当年的洞房花烛夜,不由心动神弛,心情激动,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也浮上了些微红晕。
那是一段多么幸福的日子啊…那是她这恂恂一生里最甜蜜的时光…可惜好景不常…她又想起了赵顼对自己的始乱终弃,想起了那个从自己这里夺走皇上全部心思的妖女林倾国…她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么久了,嫉妒的毒蛇还是时时地嗜咬着她的心灵…一种无法发泄也无法言明的的情绪堵塞在慈宁的心里,窒息得她痛苦地咬住嘴唇,身体几乎痉挛了起来。
“太后!”猛然惊回,看到恭敬地侍立在一边的冯浩。只有冯浩对自己这么一如既往地忠心耿耿啊…慈宁欣慰地吐了口长气,摇摇头,试图摇去方才那些不快的心绪。
跌入现实,她几乎掉光的眉毛又烦躁地皱了起来──那群大臣!那些该死的混蛋!她脸色阴沉,看着冯浩,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消息?”
冯浩尖尖的嗓子笑了两声,脸色兴奋,悄悄道:“禀太后,老奴没有探到什么军情,倒刺探到一件秘密。”
“哦?”慈宁眉毛一扬,会意地遣下了周围的使女。冯浩凑上前来,悄声道:“太后!您猜老奴今天从大中大夫蔡大人那里套出了什么秘密?”
“什么?”看见冯浩激动得浑身打颤的样子,慈宁也不由地兴奋起来!她知道大中大夫蔡攸乃孟太后亲信,从他那里套来的消息必然跟孟太后有关。
难道是孟太后的什么把柄被冯浩套出来了?──蔡攸往日乃徽宗钦宗御前近侍,慈宁素好干涉国事,故颇了解其人,亦知蔡攸这人为人倒无大过,唯有一个毛病──贪杯,喝多了便口无忌惮,往往醉后吐真言。
而孟太后往日禁闭深宫,不甚了解其人,如今竟然委他以重任。──而冯浩能看出蔡攸乃孟氏一方的弱点,从他那里开始突破阵线,也可谓聪明。
想到这里,她脸带微笑,点了点头,道:“你探到什么秘密,告诉哀家罢,不必卖关子了。”冯浩满面堆笑,连声道:“那是!那是!”望前附耳低语。
站在远处的使女们,看见冯浩俯在慈宁太后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太后的表情先是惊愕,再是不屑,继成欢喜,最后竟自笑了起来!
这时候轻轻地扬起了一阵秋风。一叶落而知秋。此时纷纷落下的,又岂仅一片木叶?行宫里植得最多的,还是梧桐。大概是因为凤栖梧桐的传说,给这种南国常见的乔木增添了几分王者气息吧。
如同飞倦的蝴蝶,有一片梧桐叶轻轻飘落在慈宁太后的肩头。她心思微微一动,──蓦地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
──淡薄而又飘忽,如沁如流,如梦如影。慈宁若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来。就见隔岸千倾,已经渐渐褪了深绿的柳树下,一抹隐约的白影。
“雍王爷?”冯浩意外地低语了一声。──突然就有箫声破空而起。吹的是一阙春江花月夜,行云流水般的箫声里,甚至可以听到吹箫人的呼吸之声。
那仿佛是在诉说,多年以前一场值得追忆的梦境,历经千世千劫,穿越亘古来今,到最后终归了空影…那些青春岁月,那些爱恨纠缠,那些无法忘记的往事啊…折柳声中,吹来不尽。
落花影里,舞去还香…慈宁心绪起伏,一时怔忡难言。她抬起头注视着遥遥相对的那抹白影,老眼渐渐迷离起来。
白衣如雪,暗香盈袖,当年御莲池畔,灯火影中…那个风华绝代的吹箫人…那不是林贵妃那个狐狸精吗?她…她…还活着?慈宁倏然而惊,吓出了一身淋淋冷汗!她猛地摇头晃去这种纠缠不已的错觉,屏住气息,仔细往对岸一瞧,──不是。
是雍亲王赵苏…只是那个骚狐狸精遗留下的野种罢了…可是不知什么,远远看去,给人的感觉,真的和他那个狐媚子娘好象…
明明隔得那么远,连容貌根本就看不清楚,可是,为什么会觉得那个吹箫人孤寂的背影,却仿佛正在暗示着一种无法成言的媚态呢…冯浩说得确实没错啊…看起来越清冷高傲的人,也许越能撩拨人的欲望…何况,他有什么权力高傲!
无非是骚狐狸带进皇宫的野种罢了!──好,现在要教他子从母业,想来也是天意,不然怎么会叫他继承下他娘的体香呢?一个大男人,身秉异香,本来就是妖孽…
面容阴骛的年老妇人,轻轻地冷笑了一下。靖康二年七月。商邱太保张府。锦帐深垂。“啊…”稚嫩却略微显得粗哑的声音,一听可知痛苦呻吟的人并非女子。虽然纸窗严闭,淫糜而猛烈的肉体交合的响动还是可以从外面听到。肉欲的气息扩散到廊下,院里摇曳的秋兰仿佛也消失了清淡的气息。
这里是孟太后重臣张邦昌住宅的深院,故此并无外人。知道主人特殊癖好的使女仆人们,此刻也都知趣地回避了。只有外面窗棂上蹲着的一只绿色的蟋蟀,不解风情地唧唧作叫。
“啊…”从几乎瘫软过去的男宠体内抽出欲望,张邦昌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是大白天,由于门窗紧闭的关系,室内榻畔,犹然点着一盏珍贵的素玻璃灯。
──这是御赐的外国贡品,所以就算南逃,张邦昌也没忘了把它带上。──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可算是地位身份的象征吧。借着清淡的光线,可以看清这位最为孟太后倚赖的裙下重臣,原来是一位体格壮硕的中年男人。
脸部的线条很刚毅,只是眼睛里太过直露的欲望神情,破坏了他的剽悍形象。他看着床上已经昏死过去的男孩子,──青涩的裸体伤痕遍部,腿下面除了污秽的湿液,还有斑斑点点鲜血──他有点遗憾地又叹了一口气。
这个男孩,是他这个月换的第十个嬖宠了。──当然又是孟太后派人送来的“新鲜货”是不是孟太后提供的“新鲜货”源源不断的缘故呢?对这些走马灯般换来换去的枕边人,张邦昌觉得自己厌倦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虽然每一张面孔都是各不相同的漂亮──属于各不相同的类型──然而一上了身感觉好象都差不多。为什么就没有一个能让我感觉特别点的?他纳闷地想着这个问题,突然听到门外仆人怯怯的声音:“大人。”
“什么事?”“大人,内侍冯总管求见!”冯浩?──慈宁那个老婊子的心腹太监?张邦昌扬了扬眉毛,冷淡地道:“你跟他说我没空!”
“可是──大人──冯总管说大人如果不见他的话一定会后悔终生…”“哦?”我会后悔终生?──张邦昌好笑地抬抬眉毛。
这些不男不女的太监,就会故弄玄虚!这种话吓吓那些呆头呆脑的老书生还行!我张邦昌如果是这么容易被哄骗上手的人的话,就不会混到今天这种地位了!
是奉了慈宁的命令来拉拢我的吧…他不悦地道:“说我没空!”门外仆人道:“是,大人。”
想起什么似的,他又迟疑地道:“大人,冯总管还要我跟大人禀明,他此来并无他意,纯粹只是想向大人举荐一个一定会让大人感到‘新鲜’的人物…”通!张邦昌的心脏猛地一跳!“新鲜?”
…这尖头尖脑的冯浩,定是收买了自己身旁的仆人,才会知道自己掩盖甚好的特殊癖好和因此产生的烦恼…是哪个混蛋多嘴?一定得收拾掉…但冯浩所说的“新鲜”
又确实打动了他的心…料冯浩也不敢胡乱举荐吧!他也应该明白──杀人如麻的张邦昌,可是任人糊弄得的对象?──那他所举荐的“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