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歪着脸,看着暴怒得象一头狮子,似乎随时准备扑过来的完颜吴乞买,蔑视地笑道:“我早就上过他了,滋味还不错!可惜──我还是更渴望你的身体!”
“乓!”完颜吴乞买一拳揍了过来!血从拓拔仁孝的嘴角一滴滴渗了出来。他也不还手,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上了他,偏偏得不到他的心…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偏偏他却爱上了我…真是讽刺…哈哈哈,哈哈哈…”完颜吴乞买的脸孔也痛楚得几乎扭曲般,然而他还是伸出手,一字字道:“我要天祚!把他交出来!”拓拔仁孝止住了笑,惊奇地道:“你还要?你还要一个被别人上过无数次的男人?”
完颜吴乞买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瞪着拓拔仁孝仿佛想把他撕碎吞下肚去──最终却终于捺住了怒火,反而沉静下来。
他一字字地道:“我要他!要!不管他是什么出身,经历了什么事情,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他是天祚,我都要!”一字字,敲在远处忐忑不安地听着的赵苏心上,是如此悲怆而又深情,几乎使他堕下泪来!
一字字,打在拓拔仁孝心上,使他几乎要变了脸色!怔怔地看着对面的完颜吴乞买,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是今天才认识这个明明相识已快半生的好友。
良久,他轻轻一叹,颓然道:“我认输。我爱你不如你爱他。──至少,我无法爱一个人爱到这种地步。──你,带他走吧。”“多谢!他在哪里?”完颜吴乞买虽然仍然是寒着脸,可是神色已明显缓和了好多。
“我带你去。”拓拔仁孝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两人一前一后往赵苏隐身的这条路上走来。这一段惊世骇俗的对话,震得一边偷听的赵苏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一眼瞥见拓拔仁孝和完颜吴乞买已渐次走来,他才慌忙转身准备溜走。
一转身,赵苏差点儿没吓得叫出声来!就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呆立着的人,除了天祚,还会是谁?“天──”
虽然明知无论以他身份,或是年纪,都不该自己直呼其名,可是天祚身上的气息,就是容易让赵苏产生亲近的感觉。
天祚似乎没看见眼前担心的赵苏,转过身,木然地望回走去。赵苏担心,然而他听了方才拓拔仁孝和完颜吴乞买的争执,对天祚心中的感受大概也可体会一二,又不敢贸然叫他。只能跟在他身后。天祚脚步越走越快,竟是不回方才的地方,而是直往外面走去。
赵苏跟在他身后,只觉道路渐宽,次第竟到了大门口。守门的赫然竟然是两名负剑执枪的卫兵!“大人──”其中一名士兵似乎知道天祚和主人的关系,神色极其恭敬。
见天祚一语不发,直往外走,他只当天祚有什么急事,也不敢阻拦。再看一眼跟在后面的赵苏,也放行了。两人走得几步,只听身后士兵低声道:“怎么回事?天祚大人看起来不太对劲呀。要不要禀告王上一声?”
宣和四年,宋军由童贯等率领,曾两次攻打燕京,都被辽将耶律大石等打败。而与此同时,金军却已破竹之势,接连攻下辽中京和西京,天祚帝被迫西走夹山,逃到西夏境内。至此,除了燕京一息尚存外,其他四京均被金攻占了。童贯为了掩饰其失败,竟遣使邀金兵夹攻燕京。
这样,金兵于年底顺利地攻占了燕京。驻守燕京的辽国大将耶律大石,率领余部逃到了西夏境边的可敦城一带积蓄力量。
而金国占领燕京后,背弃前约,已无意再把燕云诸州交给北宋了。后经几番交涉,金才答应把燕、蓟等七地交还北宋。但北宋要在原定的岁币绢三十万匹,银二十万两之外,再加纳钱百万贯,作为“燕京代税钱”然而此时的燕州,职官富民,金帛子女,已先为金人尽掠而去,北宋得到的只是七座空城而已。
宣和五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病逝。其弟完颜吴乞买继承帝位,改元天会。宣和六年春。夹山。一望无际的大漠,缓缓延伸到翠绿的草原。被五色的花朵如地毯般遮盖了的草原,闻不出一丝乱世和血腥的气味。
然而这些花朵,就是从不久前还横躺在这里的无数腐朽尸骨里吸取营养,疯狂生长起来的!耶律大石勒马眺望,但见河山无数,尽属异族。故国咫尺,却成万里,心里不期然地涌出了一丝悲怆。
忽然听到身后的声响,他敏感地回过头来,听见夷列在叫:“大哥。”“重德。”原来是母亲燕王妃和弟弟夷列。他赶紧跳下马来,迎了上去。
燕王妃来到耶律大石跟前,看着儿子消瘦的面颊,心疼地道:“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国家大事固然要紧,可是这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呀?”
耶律大石陪着笑脸,道:“母妃放心,孩儿身体健康,决然无事。”燕王妃点点头,又问:“重德,你对母妃找的那些女孩儿哪里不满意?”耶律大石一楞:“母妃,何出此言?”燕王妃气道:“你自己心里明白,还问为娘何出此言!
你平时正眼儿都不看她们一眼,晚上也不叫她们多陪陪你,事一完就把人给轰出来!这些女孩子都是为娘百里挑一地给你找来的,你这样对待她们,叫为娘的心里如何自处?”
又是这件事!耶律大石无奈一叹。他实在有点不耐烦了!现在辽国已快至末路,往日富盛威势已成云散,更兼三年前逃亡中失去联系的天祚帝至今毫无音讯。
而那些所谓的栋梁大臣,如今都作鸟兽散,剩下几个,也多半中看不中用,复国大任,人人挂在嘴边,可是只压在他一人肩上!
他天天烦心个够,哪里还有时间去理睬那些红颜绿鬓?可是他低眼一瞥,看见的却是萧萧春风中,燕王妃飘动的白发。
心里一酸,几时不曾注意,母亲竟又已衰老至此!方才几乎冲口而出的那些道理,那里还说得出口?──怎么忍心让年老的母亲为自己担心?
他只好压下心头的烦闷,柔声道:“母妃,孩儿知道了。只是因为老是找不到皇上的踪迹,孩儿过于担心,分散心神,难免忽略她们了。孩儿今后会注意。”
“这就好!”燕王妃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准备走了,却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叮嘱道:“重德呀,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跟为娘说,为娘一定派人帮你找到!你天祚皇侄没有子嗣,这大辽皇族的血脉香火,恐怕就只能指望你身上了…”
想要什么样的“女子”?耶律大石苦笑。一转眼,突然发现一边盯着自己看的弟弟夷列,眼神颇为奇特,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心事。耶律大石心里不由“扑”地一跳。现在好象都还能想起以前那个活泼可爱,成天跟前跟后黏着自己的夷列。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沉静下来的呢?这三年时间,委实对他少了关怀。这两年政局艰危,耶律大石成天忙于国事,几乎达到了宵衣旰食的境界。
就象一个身不由己的陀螺,只能任国事民事堵塞自己的头脑。就算好不容易有一点放纵自己的瞬间,那心里的温柔,也已经被那──那一个飘忽于三年前的影子给占据得满满的了。
都说时间和距离可以冲淡所有的情感。所以红尘中人才可以游离为世外的方士。真的可以做到吗?为什么,最难以忘怀的,还是那一夜,那一个充满眼泪和香气的夜晚?你给我你的眼泪和香气。我给你我的温暖。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啊…那青阴的睫毛下悬出的一滴泪珠啊…那个充满了眼泪和香气的夜晚啊…那一抹孤寂得热闹不起来的灵魂啊…我曾经想给你的温暖,还在我的手里,身体里,血液里,灵魂里!你那无声无息的眼泪和香气,却已然早已远离…
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怅惘…夷列也好象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沉静下来的吧。耶律大石想着,抬头,却只看见夷列跟随母亲燕王妃而去的背影。在春天一望无垠的绿意里,母妃的白发和夷列的身影…“林牙!”一个亲兵,脚步匆匆的走了近来。
“什么事?”耶律大石倏地从沉思中回神。那亲兵按捺不住兴奋,大声道:“林牙!诚万千之喜!诚万千之喜!我们找到皇上了!”
“什么?!”耶律大石惊喜得霍然转身,道:“好!你带我去看看皇上!”果然是天祚帝。天祚帝虽说堂堂大辽国的君主,但按辈分算其实是耶律大石的侄儿,反而应该尊称耶律大石一声皇叔。
何况他虽然年纪已过三旬,然而性情极其随和,毫无一丝架子可言,平常政事决策,最是优柔寡断,往往依赖耶律大是等北面大臣。
故此天祚与耶律大石之间的关系一向颇为融洽。天祚帝这两年,毫无音讯,耶律大石也了解这个比自己大一旬的皇侄,其实最无心机,直担心他在这乱世兵马中枉丢了性命。
眼下见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真是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抢上前去,跪下便叩头!“微臣参见皇上!”
他这两年,独立支持大辽军事国政,几乎心力交瘁,此时见到天祚帝和他带来的几个臣僚,就如同失乳已久的孩子见到久别重逢的娘亲一般,真是打从心眼里温暖出来!
天祚帝见到耶律大石也甚是欣慰,笑容满面地赶紧上前来搀扶他:“爱卿快快请起!”耶律大石起身相见,才见天祚帝这三年不见,也清瘦多了,眼角已经有了少许鱼尾纹。
只是脸上却依旧带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教人一看便从心里觉出亲近来。两人相对坐下,叙了几句寒温。四周军士,群龙有首,都觉喜动颜色。
天祚帝突然道:“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人来,给大石你引见引见!”一面说,脸上就带出了微笑来。耶律大石不明所以,诧然道:“是谁?”天祚帝笑道:“途中认识的一个孩子──”
一面扬声叫道:“阿苏,你出来,见见我们辽国的顶梁柱!”“阿苏?”耶律大石心里碰地一跳!
难道会如此巧合?他又期待又担心又讶异又惊喜,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屏住了呼吸。听得有人应声而出。而先人而入的,果然是那熟悉的暗香。──那最初的从血腥中隔离出来的香气。那夜晚里浸泡在眼泪里的香气。
那时刻总荡漾在回忆里的香气。赵苏看见耶律大石,也是一楞。彼此都不曾料到这样的相会吧。耶律大石看着赵苏,三年不见,他明显地变得明朗多了。原来那一抹热闹不起来的苍白孤寂灵魂,现在终于也饮进红尘烟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