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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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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奉高太后之命也象征性地哀求过赵顼要保重龙体,但是知道事实真象的她明白,这件事是决不可能挽回的。而且,──凝视着赵顼平静的侧脸,她知道,赵顼这一去,很可能将一去不回。

 含着眼泪,哀怜地看着犹自在红罗小被里熟睡的孩子,她也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心。事实果然如此。1118年6月,太上皇赵顼率领六万兵马浩浩荡荡北征大辽。

 1119年7月18日,赵顼在辽和西夏的边境夹山战死,六万兵马全军覆没。这下子,原本只想等着前线捷报频传,坐享其成的宋徽宗赵佶真正地慌了神。

 面对汹汹而来的辽兵,赵佶自知以宋军之积贫积弱,决非对手。他不得不求助于北方渤海地区新兴的政权金国。先后派遣马政、赵良嗣数次出使金国,协同共同攻辽。第二年,北宋和金国终于缔结了盟约,史称海上之约。

 这一年的7月18日大清早,正是秋风初起之际,灵和宫里突然传来一声恐怖的尖叫。“太妃!太妃…”吓得面孔翻白的宫女,被闻声而来的执事太监盘问“发生什么事”了时,只会翻来覆去地说一句话:“太妃的尸体,太妃的尸体…”闻讯赶来灵和宫的赵佶,一走进这落花久瘗的庭院里,就看见了自绝于紫荆树下的林妃的尸体。

 容色如生,遗香犹舞,人,却是早已断气。秋风里的紫荆树,无声无息地掉落了几叶残绿。在赵顼噩耗传来当晚,曾经投缳自尽过一次的林妃,被及时发现的宫人救活过来后,望着扑在自己身边哇哇大哭的十二岁的孩子,曾经愧疚地说过:“娘对不起你,为了你,娘也会活下去的。”

 一年过去了,她终究没有勘破情关。“母妃!──”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打断了赵佶的沉思。从里屋里光着脚跑出来的孩子,面孔苍白地看着悬挂在紫荆树下的母亲的尸体,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半天,他才“哇”地一声再哭了出来:“母妃!母妃…”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就算生在帝王家里,阊阖殿中,从此也只能注定了与孤寂相伴一世了吧。

 赵佶走上前去,看着这个已经停止哭泣的皇弟。苍白的面容,被泪痕渍湿了的睫毛,在晶莹剔透的眼珠儿四周围出一圈儿阴影。可以时不时地闻到的遗传自母亲的暗香,在这萧索的秋风里是一缕不合时宜的华丽音调。

 “你叫赵苏?”十三岁的孩子动也不动地点了点头。“还是个小孩子啊,没有了母亲该怎么办呢?──从今日起,你过去侍奉母后罢!”

 赵佶只当这样的安排是对这个孤苦伶仃的弟弟好。于是,三天以后,三皇子赵苏搬进了慈宁皇后居住的永祝宫中,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个阶段。***

 “什么?皇儿你要哀家来教导这个孩子?”开始慈宁皇后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居然──居然要我来抚养那个骚狐狸精的野种孩子?

 赵佶完全不明了母后面上隐隐可见的怒气从何而来,他想母后从小对自己都很娇纵,现下将这个年幼失母的弟弟交由母后管教,既可让皇弟重拾母爱,也可稍解母后膝下寂寞。正是两全俱美才是。他哪里知道自己母亲心事!慈宁皇后瞪着怯生生地跟在赵佶身后的赵苏,又想起了那个令自己妒恨入骨的女人林贵妃。

 其实这个孩子并没有继承下母亲的美貌,仔细看就可知道模样儿委实平凡得很。然而他那香气──那遗传自林贵妃的香气,加上发多敛雾的姿态,怎么都觉得有点狐媚子的模样。虽然年纪幼小。果然不愧是狐狸精的儿子!慈宁一想到林贵妃,就又想起这一年来赵顼对自己不闻不问的负心薄情,心里一恨,直是如火上油浇,破口便要命宫人将这孩子轰出去,没的污了自己眼睛──转念却又一想,──好哇!既然要我来教导,那哀家就来好好“教导”

 他,连他那狐媚子娘的份也一并“教导”上!顿时原本铁青的脸上,居然又浮出了笑容,道:“如此甚好。现下就派人去将这孩子的一应物用拿过来罢。皇儿体天悯物,连皇弟也不忘顾全周到,这正是大宋百姓的福气。”

 “谢太后夸奖!”觉得自己果然办了一件好事,赵佶也很高兴,回身拉过来赵苏,嘱咐了几句,带了太监便径直去了。

 赵佶一去,慈宁脸上的笑容陡地垮了下来,转眼间又罩上了一层寒霜。她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脸上的神色竟是换了几样,教站在她身畔的赵苏心里也七上八下地换了几样。

 他从小虽然极得赵顼怜爱,然而日子竟也一向过得寂寞得紧。母妃林妃,虽然时时也疼他怜他,然而总也会时不时的拿怨恨的眼光看着他,就算这时候去找母妃讲话,母妃也冷冷的根本不搭理他。

 可真教他既莫名其妙又委屈难过。因为他身上的异香,宫中的其他人在看见他的时候,难免都会带一点奇异的眼光。更别说口直心快的四公主还当面骂了出来:“你是妖怪!男的身上却有香气!”

 我是妖怪吗?那一瞬间赵苏真的呆住了,那时他才明白那些奇异眼光的含义。回去问母妃:“母妃,我是妖怪吗?”

 母亲林妃一如既往地独坐在窗下,红竹丝帘半挂银!幽远的眼光越过了他的头顶,看着那大雁飞去的地方。听见赵苏的发问,她勃然动怒:“你这孩子!什么妖怪妖怪的胡说什么!你是妖怪那娘不也是妖怪了?小小年纪就来咒娘!”

 林妃温柔起来的时候是天下最温柔的母亲,可是一旦心情不好时便会变成个无中生有的脾气。

 “我──”不敢再忤逆气头上的母妃,赵苏只有去找父皇。从小真心疼他爱他的,只有父皇。父皇说:“你怎么会是妖怪呢?你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呀!你不是妖怪,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从天上谪落人间的仙人呢。”

 “哦。”似懂非懂的孩子点了点头,却忽然说:“可是我不想当仙人。我只想要做个平凡人。”禅宗常有“顿悟”

 之说,那些得道高僧,在经历数十年苦修之后,往往一夕而悟,遂令心中繁华尽成烟云。──红尘滚滚,都从我心化出。一切皆虚幻,从此再无可以拘系我心之人之事。

 而更有些人,是生来就没有什么欲望的。然而老天总是爱和人类开上几个玩笑。他才不管他捉弄的是谁。以后这些日子,这个名叫赵苏的孩子是怎么过的呢?慈宁太后的居处长杨宫在北宋皇宫比较偏远的西南角上,因她性好梅花,宋徽宗为孝顺母亲,特地从江南运来大批梅花,广植宫殿四周。

 净植梅花未免单调,于是又间植竹木,当此秋风萧疏之际,长杨宫中正是冷气入骨之时。加上宫中居住的那个喜怒无常的主儿,宫人私下底都悄悄议论:那哪是冷气入骨,一走进去,分明就是一阵鬼气!

 到了最后她们也总不忘加上一句:“那个三皇子,也真的是怪可怜哟…”“造孽呀…”其实,仔细想来,慈宁太后又何尝不是可怜。如果赵顼还在世,她就算妒忌林妃,这妒忌总还有尽头。只要赵顼还活着,她就总还有点指望。

 可是赵顼就这样简直如同存心赴死一般一去不回。怀抱一份从此再无指望的爱情残灰,已经完全足够把任何一个疯狂渴望爱情滋润的女人弄得三分象人,七分象鬼。

 本来,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是生来就要被人所憎恨的。和京师名妓李师师打得火热的宋徽宗赵佶,早忘了那个年纪幼小的皇弟。“正好,等哪天朕不想当皇帝的时候,总算有人来替朕分忧了。──这么个什么劳什子皇帝,朕早就不太想当了!

 “这样的话赵佶现在是再也不说了。再怎么不自由,这样的泼天富贵,泼天权限,跟一切事都还得斤斤计较的一般平头百姓毕竟有天堂与人世之别。

 他酷爱金石文物,四处命人收罗书画玩器。开始还小心翼翼,而后有了蔡京童贯助纣为虐,竟是再无忌惮,公然以一私之欲劳一国之役,更不要提那个臭名昭著的“花石纲”他现在眼中只容得下玩物和美人,哪里还想得起后宫中还有这么一个弟弟。

 宣和二年,北宋外秉边忧,内生忧患。底层社会的人民,不堪徭役征赋之苦,纷纷揭竿而起。而宋徽宗却还浑然不觉外界动荡,依旧一如既往地穷尽国力民智,拼命搜刮金石美女。

 而那些奉谕旨下来收罗金石的大臣,为了争讨皇上欢心,更是殚精竭虑、不择手段。凡百姓家中有堪供欣赏的一石一木,即令健卒直入其家,不但不付丝毫价钱,反而稍有违抗,即以“大不恭”

 问罪。以至于人们谈金石而色变,如一民家有一小小异物,即被人们视为不祥。在这种民不聊生的情况下,宣和二年十一月,东南江浙一带,终于爆发了方腊起义。

 而这个时候,慈宁太后正带着十四岁的赵苏在浙江娘家省亲。人的命运有时候想来真的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宣和三年,苏州。应奉局长官朱!的官府里,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在偌大的中庭里,博山香炉,银烛初明。栏杆十二,花稍倒影。虽然尚未歌舞成行,却是业已香烟满坐,明明是宴席气象。

 此时花影灯火之间,不但府中下人们脚步匆忙,来去如飞,连府主朱!也一直站在庭院廊下,亲自指挥着仆婢们摆设各种宴席所需之物。

 身为为宋徽宗赵佶搜罗各式花竹石木的花石纲应奉局的长官,朱!目前正是炙手可热,谁还能瞧得进他眼里,竟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铺设宴席?只听中门外长声吆喝:“接驾──慈宁太后驾到──”

 朱!闻言,慌成一团,掸掸官服,便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原来朱!虽是因为宋徽宗搜罗花木得力,甚得童贯一干人赏识,故此一路青云直上。

 然而他自知自己搜罗花木,实为抢劫,民愤甚尤,风评亦差,有不少端方持重的大臣都对他甚不以为然。

 他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上面谁给参上一本,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流年不利,盗贼蜂起,东南一带的农民,反了一起又一起,虽经官府镇压,然而毕竟难以净除。其中方腊一部,更公然打起“杀朱!,救浙江”的口号,可真教朱!心惊胆颤,委实再难以高枕无忧。只盼有朝一日,能抱上京中权贵的大腿,届时望京中一躲,可就万事大吉!正在日夜筹划,只恨没个门路可通,可巧当今宋徽宗的生母慈宁太后回江浙娘家省亲,正要路过苏州。朱!哪里肯放过这样机会?他知赵佶虽非明君,倒事母甚孝,只要讨到老人家的欢心,不愁今后没有大官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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