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我一听郁轩这样说,当真气愤以极“那个贱人,我怎么会碰他?”
“当真吗?”郁轩一见我认了真,不由重新开心起来“你不过是怜悯他罢了,对不对?”“就如同怜悯一只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侧脸却正看见晏平呆呆凝视我的目光,竟不知在何时醒了过来。
虽然并不在乎,那目光中悲怆的绝望却让我心中一痛。“这就是你写的时文?”高风一直在认真观看桌上的半截文稿,此刻才慢悠悠地问。“是。”
我赶紧恭敬地回答“没能按时写完,望高叔叔原谅。”“费心照顾他去了是吗?”见我默认,高风又道“他病得这么重,怎么不让老魏来瞧瞧,倒要你亲自照料?”
“魏老先生给他包扎过了。”我把早已想好的说辞搬出来“之所以没再麻烦他,因为…晏平是北离人,大家都回避。”
“只有你愿意照顾他。”高风笑着叹息了一句“真是心地仁慈的孩子,若是太平盛世,凭这样的才学品行,定然能像你父亲一样做个良相。”
“可你不是说救他如救一只狗吗?”郁轩仍有余忿。我一笑:“昔日程夫子观鸭雏而明‘仁’意,我不过效颦罢了。”
“说得好啊。”高风笑着对我道“看你的草稿,论述的意思都已经表达无遗了,果然有见地。干脆后面也不用写了,下个月跟我和轩儿一起去荆州两湖会总舵做事吧。”“多谢高叔叔!”
我一听大喜,赶紧鞠躬行礼。“舅舅,你答应了昀弟的要求,也要答应外甥一个要求哦。”郁轩趁着高风高兴,瞅准了机会赶紧道。
“好,轩儿有什么要求舅舅都答应。”“我要…他。”郁轩伸手一指床上半是昏迷半是清醒的晏平“要他给我做个贴身小厮,不知道昀弟答不答应?”
我微微一愣,随即无所谓地笑道:“反正他是轩哥哥抓来的,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要问也该问他自己。”
“你愿不愿意从此跟着我啊?”郁轩坏笑着逼近晏平的眼睛。晏平的脸顿时变得惨白,嘴唇不停地哆嗦着,眼光似乎想转向我这边,终于半途便转了回去。过了一会,终于用他微弱的声音说:“愿意。”
奇怪的是,那一刻,这两个字竟让我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不过,既然我已下不了狠心毁了他,就让郁轩为我代劳吧。郁轩命人把晏平抬走的时候我故意避开了,关在书房里看了整整半个月的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往事像走马灯一般一遍遍在我脑子里旋转:流放路上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人欺侮;刑架上盛开的玉兰花和泼溅的鲜血;被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叶昀微弱地说“对不起”;晏平在昏迷中一遍遍地叫“昀少爷”…蓦地我把书扔在地上,抱住头命令自己不许再想、不许再想…
我的脸色明显憔悴了,眼眶也有了深深的黑晕,高风和郁轩问起时我只说抓紧时间读书耽误了休息,因为到了两湖会做事恐怕就没有这么多时间读书了。
高风一向事忙又对我有意回避,后来便不再问;而郁轩,见我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热络了几次后也就很少在我面前出现了。
至于晏平,没有人再给我提起,我也没再过问,甚至不敢过问。不过并没有见望胤居中死了什么人,想来郁轩已经安排他养病去了吧。如果他真的向郁轩吐露了帮我写文的事情,我尽可以搬出诸多想好的理由搪塞过去,然后瞅个机会斩草除根。
于是我只是躲在书房看书。凉风阵阵,送来门外两个小厮的闲谈:“你说轩少爷会怎么处置那个北离狗?”“还能怎么样?轩少爷对那贱人恨之入骨,好不容易等他的病好起来了,才可以尽情地使手段…”
“轩少爷那些手段,提起来就让人害怕…开始还听得见惨叫,后面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咱们以后还是小心点,不要犯在他手里…”“你怕什么,跟着昀少爷福气大啦…”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进去,只是有些失神地呆坐在椅子上。
“自打昨天晚上送进房间就一直没有出来过…”“开始还听得见惨叫,后面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他们说的是晏平吗?就是那个玉兰一样纯洁清风一样温柔的少年?就是那个让我无法再恨却也无法同情的少年?落在仇恨和嫉妒交织的郁轩手中,他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我无法再想下去,站起来就走出了书房。
“昀少爷,您去哪儿?”两个小厮连忙站起来。“随便走走,不用跟着我。”我淡淡地答了一句,径自走远。脑子里似乎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有一塌糊涂的空白。
然而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不知不觉我已经站在郁轩的窗前。毕竟是修习过内功的人,我很快分辨出除了房间内,周围没有一个闲杂人等,想是统统被郁轩支开了。
于是我大胆地捅破窗纸,往房内看去。一看之下,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晏平双臂高举被麻绳吊在房梁上,身上的衣服已破成碎片染满血迹,一看就知遭到了残酷的鞭打。
他的双腿之间绑上了一根木棍,无法并拢,后庭里居然还插了一根更为粗大的木棍!血痕从他的腿上一直延伸,脚尖处已汇集了一滩血迹。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散落的发丝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已经昏死过去。
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这样残虐的景象,很多年来只有在偶尔的恶梦中才会出现,此刻亲眼见到,远比在梦中更让我呼吸困难。
有那么一刻,我真想立时冲进去将晏平救下。可是,我最终没有动。心底一个声音嘲弄地冷笑着:你想去救他么?你没有资格!天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救他,唯独你不能!唯独你不能!是的是的,我不能,我不能!他落到这一步是我害的,他所有的苦难都是我造成的,况且我还有把柄落在他手里!或许只有他死,我才能真正解脱…
我暗暗地苦笑了,转身想离开:沈泓,你本就不该来看他。让他从你的生命中无声无息地消失吧。“轩少爷放心,这事我一定不会让昀少爷知道的!”三宝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我一惊,下意识地蹲下,躲在了假山后面。
“谅你也不敢!”郁轩的心情似乎有些烦躁,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带着三宝走入了房中。“怎么样?这样吊了一天舒服吗?”
郁轩冷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拽住了我本想溜走的腿。犹豫了一会,我终于重新将眼睛贴上了窗纸上的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