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刚刚冲出两步,朱小肥的手腕便被后边一个人抓住,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跟着耳边响起一句低问:“昨晚醴泉馆的蒙面飞贼,是荣越,对不对?”
虽是疑问,曲风劲语气中却带着七分笃定。朱小肥浑身一抖,下意识否定:“不,不是他!”曲风劲剑眉微蹙,手上不自觉加大力道“两者身材步法十分相似,你怎么确定不是他?你不是没见过那蒙面人的真容么?”
朱小肥涨红了脸,奋力去挣曲风劲的手,又慌又急道:“我说不是就不是!曲风劲,你放开我,你把我的手捏得好疼!”
曲风劲连忙松了手,便见朱小肥白嫩圆润的手腕被勒出一圈鲜明的红痕,当下满怀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一不留神用的力稍稍大了一些。怎么样,你的手要紧么?”说着又要来握朱小肥的手查看情况。
“我没事!”朱小肥赶忙背手后退两步,接着转身继续往比武台跑。曲风柔并未听到曲风劲与朱小肥说了什么,只奇道:“哥哥你刚才跟小胖子拉拉扯扯地做什么?他说什么是不是的?”曲风劲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沉声道:“没什么,与你无关。”
曲风柔难得听到兄长用这种冷硬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当下委屈不已,扭身坐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与此同时,比武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路三用铁帚支着自己的身体,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好不愧狈,可是现在已经无人关注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了,满场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高台另一侧的荣越身上。
一场比试下来,群雄再看荣越的眼光已然大大不同,对朱家原本的景仰与敬畏更上一层楼,果然不愧武林第一家的称号,连个端茶倒水的年轻小厮功夫都如此了得,令人不服都不行啊!
朱之仁在台边朗声宣布比武结果“此一局,朱家小厮荣越胜,玄天门扫地人路三负。”台下的朱家人再次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此刻无人追究荣越一介小厮为何拥有如此高深的武艺,只是为他打败路三捍卫了朱家人的尊严与颜面而由衷地欢喜振奋。
荣越一下台便如凯旋的勇士般被人团团围住,这个拍肩夸“好样的打得真他娘的解气”那个打一拳再赞“你小子看不出来啊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还有的踹一脚骂“臭小子老实交待从哪里学来的功夫居然把大家伙儿都瞒过去了”搞得荣越哭笑不得,应接不暇。而路三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便连先前在角落里观战的杜如悔也不知去向。
不过现在已经无人在意玄天门人的动静了,料想那二人是输得太不光彩,无颜面对天下人而灰溜溜地退场了吧。
朱小肥先前凭着一时冲动才从会场里跑出来,后被曲风劲一阻,热切高涨的心情便多了几分焦虑忐忑,此时来到比武台边,望着被人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荣越,忽然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
他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有无数话想对那个人说,然而临到近前脑子里倏然间又空了,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对那些围在某人身边可以纵情笑骂的人突然无比羡慕。
那人一战成名扬眉吐气,得到了铺天盖地的夸赞,也不差他来锦上添花吧?况且,就算他想去添上一添,也根本没这个机会,荣越现在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密匝匝,快连人都看不到了,凭自己的身体条件根本不可能突破重围去到他身前。
朱小肥站在人群外围束手无策时,深陷包围圈中的荣越被众人的过分热情弄得头晕脑涨地摸不着北,虽然欢喜,却也有些小小焦躁,第一次光明正大凭借自己的真本事在比武中胜出,第一次堂堂正正挺起胸膛,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并非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打杂小厮,他只觉胸中积压许久的郁气顷刻间消散一空,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痛快,此时此刻他最想与一个人分享自己的欢喜,最想听他简简单单对自己说一句“荣越,你真厉害”可是,那个人现在哪里?荣越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众人七嘴八舌的褒奖,一边努力在熙攘的人群中搜寻某个圆润的身影。
片刻后眼中一亮,脚下大步迈了过去。发现荣越正朝这个方向走来,与自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朱小肥的心也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他是来找他的么?他会跟他说什么?
两人之间仅剩三步距离时,朱长青突然从荣越身后追上来将他一把扯住,不满道:“臭小子往哪里跑,现在不用你端茶倒水了,走,到那边去咱们好好聊聊!”
荣越叫苦不迭,正要拒绝,不料旁边几个人跟着一同起哄,不由分说将他拉的拉拽的拽强行往会场外面拖。这群人个个都对荣越如何修得一身高深武艺好奇得要死,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势必要好好拷问一番才行。
朱小肥眼见着荣越一边挣扎一边频频回头张望,不由自主地跟了几步,不想斜那里又出来一个人把他拉住了“小肥,你不在那边陪着风柔,跑到这边做什么?”
不必说,这人正是朱小肥的娘朱四奶。朱小肥哪里还敢再去陪着曲风柔,只怕又要被曲风劲追问蒙面飞贼是谁,但此事是一定不能跟他娘说的,便胡乱扯了个由头道:“不,不做什么,我,我肚子有些饿了。”
其实不久前才吃了五碟点心,他肚子还饱着呢。朱四奶不知道其中关节,只笑道:“就知道是这样,正好到了午饭的点了,大会也要暂停一个时辰,你去叫风柔风劲一起到园子里吃饭吧。”
朱小肥想拒绝,又找不到理由,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还好这回曲风劲没再提先前之事,只趁人不注意又为自己捏痛朱小肥的手向他道了一回歉,朱小肥只能说不要紧,以为曲风劲去了对荣越的怀疑,心中便稍稍安定了一些。
午饭时朱小肥自然没什么胃口,因记挂着某人而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只勉强扒了一碗饭,还好周围人都在热烈讨论早上的比武,便是注意到他情绪不高,也只理解为他对功夫什么的没兴趣罢了。
曲风劲与杜如悔的一场比试是曲朱两家人谈论的焦点所在,曲大公子同样收获赞誉无数。至于荣越与路三的一场,因当事人不在场,且身份也有些尴尬而不在重点讨论范围内。
饭毕稍事休息后,武林大会继续进行。然而整个下午荣越都未在会场中现身,更没有搭着布巾满场转悠给人倒茶,朱小肥不无失望,对台上依然精彩的打斗完全提不起精神来,便连谁上过台谁又赢了博得满堂彩也搞不清楚。
傍晚,为期三日的武林大会圆满结束,群雄们相约三年后再聚首,潇洒作别离开朱家本宅。荣越这大半天下来累得够呛,比早上与路三恶斗一场还要辛苦。倒不是身体有多疲劳,而是精神饱受摧残,被无数人轮番逼问身手来历,简直是苦不堪言。
人怕出名猪怕壮,老话果然是有道理的啊。猪…唉,大半天没见那只小肥猪了,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眼看不给出个令人信服的合理解释自己势必无法脱身,荣越只能将在南津时朱二公子传授朱武内功心法之事大致讲了一些,细节略过不提。众人欣羡之下都道他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走了狗屎运,倒也不再纠缠了。
毕竟朱二公子的威严摆在那里,大家最多也就是损损荣越,其他的是不敢胡言乱语妄加揣测的。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个“审问者”已经到了三更半夜了。荣越站在门口长长吐了一口气,打了个哈欠伸展了一下酸麻的四肢,正要回房睡大觉,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旁边墙角一株大树后有道影子晃了晃,当下低声喝道:“谁?出来!”
半晌,树后之人才磨磨蹭蹭走出个人来,荣越一见便愣了“小肥…少爷,你怎么来了?”朱小肥有些心慌意乱“我,我睡不着,随便逛逛…”
这句话荣越听着十分耳熟,再一想,不就是自己数日前才说过的嘛,当下嘿的一声笑了出来。朱小肥更加窘迫,脸都涨红了“我回去了。”转身就要跑。
“等等!”荣越一把将人拉住,脱口问道:“你是专门来看我的,是不是?”到这个份上,朱小肥也无法再退缩,垂着头小声嗫嚅:“是…你,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小胖子关心我小胖子关心我小胖子关心我!荣越激动得无以复加,脑子一热便颤声道:“小肥,你抬头看看我,就知道了。”
朱小肥好似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就见荣越额角至左侧眉骨处斜着一条伤痕,虽未再流血,却深刻鲜明,心里霎时揪了起来“是不是很痛?”
“不痛,看到你就不痛了…”荣越喃喃道,满腔热潮顷刻间泛滥出来,不由自主握住了小胖手。
朱小肥抖了一下,却未挣开那只宽厚的大手,脑子里晕乎乎的好似一团浆糊,迷蒙之际,只见那张凭添一道伤痕却愈显俊朗英气的脸庞在眼前越放越大。
他不知道荣越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闭上了双眼。